魏紫出席牡丹花会,还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日她和红妆阁里几个丫鬟姐妹上街添购了些困脂水粉,一回红妆阁,只见魏紫一人坐在房里,她数次敲门都不见应答。
魏紫那日将自己锁在房里直到傍晚,开了门后,她已明艳得像房里那摇曳的火红烛光。第一句话就是告诉药儿,决定要出席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
泵娘是想散散心吧,药儿想。原本还在思量怎么打动姑娘参加花会呢,这样一来倒好,她也可以有机会再见见他——
自从那日魏紫对她说,他不是她们可接近之人后,她就放下了心。姑娘这回该不是特地来找他的吧?药儿随著魏紫的莲步轻栘来到荷花池畔,见姑娘看似无心地拨弄柳叶枝桠,怱地,魏紫抬起头往远方浸月亭方向嫣然一笑——
苞著映入药儿眼帘的,便是浸月亭那十几张面孔中最令她悬念的一张;同时那张容颜上还挂著盎然的笑意。药儿突然觉得刺眼,因为那笑容并非因为她。
但是魏紫也仅是微笑,脚步并末往浸月亭的方向而去,相反地,她带著药儿转向截然不同的小径。
亭中人似乎因她这举动而慌了。药儿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看见身著龙纹黄绸的他斥喝身边的臣工太监,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想必是要追来吧?她怕姑娘走得太快,但跟了几步,又觉姑娘似乎不是存心要躲他,反而……像是在等著他?
“紫姑娘——”
魏紫的脚步略迟。从声音的远近可以判断,他就在身后数步之处。
她颤抖著身子转回头,倏地行礼,连头也没抬,“民女拜见万岁。”
药儿也不敢抬头。她看不见他的反应,只听见他没有太多情绪的声音:“你见了朕,却又迫不及待地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民女不敢。只是民女身分卑鄙,怕冒犯天颜。”
“紫姑娘,你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朕了。”那日青楼里自称穆执里的皇帝一扫先前的严肃笑道:“我记得你明明说过,不觉得作娼女不体面,难道这份以为,会因谈话的对象身分不同而有改变吗?”
“让圣上见笑了。上回相见,我们同是皇城里的子民,民女以皇上对娼女恩赐的业名为荣,因此可以大言不惭。此刻份属君民,民女的这份骄傲,是圣上可以随意取回的。”
“魏紫。”皇帝忽而又换了称呼的方式,“朕不喜欢被人挑战权威。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吧?”
魏紫心里明朗,皇帝想必已经知道她对於他身分欺瞒的不满了。即使言语卑下,她魏紫,仍是红妆阁里的那一个。
皇帝虽然也有他自己的骄傲,但只要她方法用得对,也不难成为她的工具。
瞧瞧那些守在旁边的臣官嘴脸,真是有趣极了。
她在心底冷笑,同时想起姚黄,她也很愿意看见他的手足无措。总是他仗著言语上的缠绵,亏她太多,她不是每一次都会乖乖地在他的甜言蜜语下俯首称臣。
“民女知罪。”她笑著答这话,态度里的自贬已经淡得多。
“好了好了!别老是民女来圣上去的,我不喜欢。你还是像那时候一样,叫我穆公子吧。”穆执里挥挥袖子,有点不耐。
魏紫安顺地应了声。这世间有过很多皇帝,可能贤明可能懦弱,虽然他们都同样顶著一副人君的威风面具。而她眼前的这一个,也许不失英明,却还太年轻。
她与穆执里相偕在园子里闲走,药儿紧跟在后头。
“你若想瞧瞧特别的牡丹,倒用不著担心,现下前园大概已经在进行牡丹的选拔了,过不了多久,大臣们就会带著月兑颖而出、最美最奇特的牡丹花来让朕钦点牡丹状元了。”穆执里和魏紫并肩,笑道。
“那魏紫可真有眼福。”魏紫淡淡回道。她的心并不在牡丹身上。令她讶异的是,王今仍未见姚黄出现,没料到他这么沉得住气。若她猜想得正确,为了天子的安全,他今天应该会到才是。
没见到他,她还真提不起兴致同皇帝应酬了。
就在她百感无趣之际,以陈大人为首的一群大臣们浩浩荡荡朝他们走来,身后跟随的十数个宫女太监,个个手里捧著一盆牡丹花,恭敬谨慎得宛如捧著自己的身家性命。
“哈!说著说著他们就到了。魏紫,咱们看看去。”皇帝一见倒开心,他亲昵地挽著魏紫,到最近的亭子里坐下,“要是难以抉择,朕还想要你给朕一些意见呢。”
一群人照例对皇上行了礼后,陈大人开口了:“皇上,此次洛阳花会蒙圣上亲临主持,不仅花卉品种之多远远超越了往年,花朵之盛艳程度更是空前。臣等斟酌许久,终於选出了十二株花型、花色皆出类拔萃的牡丹,请圣上御览。”
太监宫女们在亭子里排开,手中的花卉红白黛绿,五彩缤纷,朵朵开得娇艳。
皇帝见到牡丹,兴致勃勃地走向前,赞叹的眼光扫向重重花瓣。“嗯,这株夜光白开得挺好,你觉得呢?”
“呵,穆公子好眼光……”魏紫正要回答,却突然收口,因为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馨香,心头一凛,同时间听见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发出的一声惊呼。
十二株盛放的牡丹奇迹也似地忽然合起花瓣,低垂下花苞。捧著花盆的太监宫女们差点儿没把盆栽给掉下地。第一次见到如此情况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这是怎么回事?”
“花朵见了皇上,正给皇上磕头呢。”朗朗的嗓音传来,让魏紫眯起了眼睛。
只见凉亭旁的苗圃走出一年轻男子,手中拿著一把铲子。
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牡丹花神来了,莫怪花儿皆低垂下头。魏紫冷哼。他果然是不放心她,这不盯她来了么?
“大胆奴才!竟敢私自进入花园。来人,拉下去!”陈尚书一见男子,立即大声暍斥,随即往穆执里面前一跪,“微臣百密一疏,让闲杂人等闯进了花园,请皇上赐罪!”这个人是谁呀?陈大人还是想不起来,就不记得家丁里有这一个人呀。
“慢。”穆执里很快地恢复镇定,他定睛看了看方才说话的男子,他的衣衫似是官宦人家府里的下人穿著,是陈府园丁吧?可这样的气质……穆执里皱起了眉。
“你是谁?”穆执里开口问道。
“小民姚黄,乃是近日才人陈府的家丁,也是个爱花人。”年轻男子对穆执里行了礼回道:“方才若有惊扰圣驾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喔,起来吧。”看著眼前这名男子,穆执里忽然有种熟悉之感,语气也不自觉地亲切了:“你方才说,这些牡丹是在给朕磕头?”
“是呀,相传武后『诏游后苑,百花俱开,牡丹独迟,遂贬于洛阳。”姚黄站起,匆匆瞥了皇帝身后的魏紫一眼,目光又有礼地回到穆执里身上,“今日圣上爱花传为美谈,可见爱花惜花之人,就算气傲如牡丹,也心甘情愿为之折腰了。”
“朕听你的话意,似乎你能解花语。那么朕倒要问问你,”穆执里在那十二株闭合的花苞前绕了一遍,手指其中一株,“你就先说说这株牡丹的来历。”
“回圣上,”姚黄拱手一揖。他即使称作奴仆,弯身行礼,却仍令人感觉不到奴仆的卑微轻贱,“要论花分名,首在花冠,可分十三别,但此刻花苞已合,草民只有从枝条来看。”
“此株的枝条与茎杆的开张距离恰到好处,花枝直立抽拔,但又能顾及四周的拓展,行的是中庸之道。再看它新芽的色泽,略近於青蓝之彩,芽色与花色有一定的关连,因此草民斗胆猜测,这是一株『蓝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