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吗?”
戴柯渐连声申吟:“老师,你不必做得这么绝吧?”
毕妃纤挑眉道:“《孟子.告子上》中说,弈秋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非常专心,集中精力跟他学下棋,另一个却三心两意,所以最后,一个成了弈棋高手,而另一个则一事无成……”
“那么老师也应该知道《战国策.西周策》里讲过养由基善射,但有路人劝他休息,理由是‘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
毕妃纤的眼睛亮了起来,“哦,何意?”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虽然养由基射柳叶能够百发百中,但是也需要休息,如果不休息,过段时间就会气力衰竭,到时候就前功尽弃。正所谓物极必反,你看学生我现在呵欠连连,困得不行了,可老师还要在这种状态下教我学习,事倍功半,根本徒劳无益。”戴柯渐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毕妃纤扬唇,“那依你之见呢?”
戴柯渐凑过头道:“依学生之见,现在外面天色尚黑,不如我们都回去睡个回笼觉。其实念书而已,何必非要一大清早来念呢,等晚上酒足饭饱精神奕奕之时再念岂不更好?真不明白,那些古人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
毕妃纤居然点头道:“也好。”
“真的可以吗?那学生回房去了!”
戴柯渐大喜,说着就要走人,却听她道:“把这局棋下完,你想睡多久就多久。”
戴柯渐扭身,对着那盘棋看了好一会儿,抬头道:“下完就可以走人?”
“嗯。”
“无论胜败?”
“嗯。”
“好!”这下子精神一振,连忙坐回位置上。毕妃纤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棋下完就可以走,这也太太太……简单了吧?只要他随便走走,输给她不就行了?
戴柯渐喜滋滋地拈了黑子与她对弈,果然是兵败如山,没走几步就输了半壁江山。他以眼睨她,但见毕妃纤依旧低眉敛目的没什么特别表情,难道她真的是有心成全他,所以故意放水?
一念至此更加高兴,落下最后一子就跳起来道:“啊,我输啦!”
毕妃纤静静地凝视着他,道:“是啊,你输了。”
“老师说话要算话,你说我输了就可以回去睡觉的。那么学生就告辞了。”生怕她反悔,戴柯渐几个跳跃飞快离开,跑得比兔子还快。
毕妃纤的视线自门口收回,落到棋盘上──一二三四五。只走了五步,就将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走成一边倒,那家伙分明棋诣不弱。
戴柯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她凝视着水晶棋盘,慢慢地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手中白子落下间,黑子尽噬,再无所留。
第五章
宝马香车招摇饼街,引得全城百姓瞩目。
“听说这车里坐的就是安罗城的长公主罗依?”
“是那个有殷惟十二城第一美人之称的罗依?”
“天啊,我要看!我要看……”
路旁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人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想把那倾国绝色好好瞧上一瞧,然而马车门窗紧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倒是跟在车旁一骑白马上的劲装少女,飞扬的剑眉英姿飒爽,有别于寻常闺秀的娇柔。
马车出了彤林大道,直接左拐,百丈远外,便是戴府。门前两只雕工精细的白玉石狮,将权势与富贵彰显得淋漓尽致。
随行精骑同时勒马,车夫“刷”的一下拉开车门,门内还垂着道白狐皮帘,劲装少女翻身下马,躬身道:“小姐,我们到了。”
戴府大门早已打开,两队人快步迎出,陆老走在最前面,谨遵礼仪迎接贵客。
一只手探出车帘,懒懒地搭在劲装少女的肩上,只那么一个动作,便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么的娇柔无力,那么的楚楚无依,真让人恨不得抢上前做她的依靠。
远远的围墙那边,刷刷刷地探出了三个脑袋,正是喝玩乐三小厮。
小喝看得眼睛发直,“啊,殷惟十二城的第一美女啊!丙然不同凡响!”
“也不见得有多美嘛。”小乐对着从车中袅袅走出的罗依品头论足道,“咱们的表小姐要也穿上她那套衣服,未必就输给她。”
只见罗依身披百鸟羽毛编织而成的锦衣,头戴八宝珠冠,衬托得整个人艳如朝霞、灿如春花,五官如何暂且不说,便是这一身装束就已足够夺人心魂。
陆老拱手道:“姑娘远来辛苦了,我们在府里专为姑娘建了别苑,请姑娘移步。”
罗依微笑,“有劳陆长老领路。”
“不敢当,请。”一行人缓缓前行,三小厮见没得瞧了,便对视一眼,齐齐叹气,然后翻身下墙,飞快赶回书房。
书房里,戴柯渐正很苦命地在毕妃纤的监督下练字,一见他们便把笔一停,喜道:“如何如何?见着了吗?”
小厮们正要回答,毕妃纤已横他一眼,沉声道:“继续。”
“可是老师……”
“继续。”毕妃纤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淡淡道,“外面自有陆老招待,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
戴柯渐无奈,只好继续提笔。
四小厮垂首立在一旁,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的。也因为安静,更衬得外面人声喧闹,乐声悠扬。
戴柯渐心猿意马,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字就写得更加走样。
一根柳条忽然出现,搭在宣纸上。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毕妃纤素净的不施脂粉的脸,戴柯渐心中又是微微一悸──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的这位老师是个美人,但兴许是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从未对她产生过什么遐念,不像对其他美女,看着就流口水。然而就刚才那么一抬头间,看见她的脸,胸坎似乎被什么击中一般,忽然间变得说不出的微妙。
想他自小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即便父亲在世,都拿他无可奈何。可毕妃纤一来,就屡屡受制于她,细究其中的原因,与其说是畏惧她,不如说是不忍拒绝她。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心软,那代表了什么?戴柯渐想着想着,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四小厮见少爷又开始发呆,不禁暗叫糟糕,果然,毕妃纤用柳条敲了敲桌子,板起脸道:“练字贵在心静,集中注意力!”
戴柯渐的反应是望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毕妃纤蹙眉,“你在看什么?”
戴柯渐不答话,又是一叹,显得很苦恼,很不情愿。
“戴柯渐!”毕妃纤刚待斥责,戴柯渐已突地把笔一扔,站起道:“我不写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吃喝玩乐四小厮同时愣住──少爷虽然顽劣,但这么公然地违抗老师还属首次,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更隐约带了几分赌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毕妃纤瞪着大开的房门,也是一脸愕然,再回看四小厮,小厮们连忙垂头做出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最后还是小吃担心少爷安危,说道:“我跟去瞧瞧吧。”
他一路追出去,最后在湖边的灌木丛后找到戴柯渐。
戴柯渐躺在那仰望天空,嘴里还叼了根狗尾草,不等他开口便先说道:“你要待在这里可以,但什么都不许问。”
小吃只好闭嘴,盘膝坐下。
饼了一会儿,他推推戴柯渐的骼膊,把一封信笺递了过去。戴柯渐不接。于是他继续推,推到戴柯渐终于不耐烦,接过信笺连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啪”地丢进了湖里。
小吃目瞪口呆。
“真无聊!”戴柯渐不满出声,“有时候想想,反正我也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