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听他的话?季悠然心里苦笑。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对她来说很有影响力,但现在他已不做那样的奢想。谢语清的心是坚硬的核,他不愿让她受伤,所以不敢用硬物去敲击,只能用温柔逐渐包绕,但那扇心扉总是在开了一条缝时立刻闭合。
版别了藤教授后,他慢吞吞地走往校医院,在行走的过程中把要说的话又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最后走到谢语清的病房外,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他只得自行推门进去,看见谢语清躺靠在床上发呆。这些天来,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她都在发呆,表情很空洞。
季悠然走过去,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时,她也没反应。
“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来的路上我碰见了你的班导藤教授,他希望你能尽快回去上课。”他停了一下,留意她的反应,她依旧双目空洞地望着窗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语清,我知道你很任性,但是适可而止吧。因为对你心存愧疚,所以你妈妈只好妥协,让你这样一直待在医院里,可你根本没有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难道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谢语清动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季悠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有在听他的话,听进去了吗?谁知接下去,他听见的却是一句:“不要管我。”
谢语清低眉敛目,声音犹如梦呓:“你每次来都在说教,我听得很烦。”
季悠然本已动怒,但到最后还是忍了下去,凄然一笑道:“是吗?很烦吗?那我不说了。事实上——”事实上,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说了。他的第二件事就是跟她告别,可是看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话便跟堵在喉咙里似的,再也说不出去。
罢了罢了,即使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话,那么,不如不说。
他站起身,轻轻地说:‘对不起,打搅了。”走到门边,最后回望她一眼,她还是没在看他。
“再见。”
房门“喀”的一声合上,谢语清静静地望着窗产,原本淡漠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她抓着被子,把头埋进枕头中,开始无声地哭。她也不想这样对待季悠然,可是除了这种方式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对叶希的罪恶感依旧存在,只要它一天不消失,她就一天没办法接受季悠然。她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她知道自己别扭得让人讨厌,也只有季悠然才会那么纵容她,然而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对她彻底失望死了心。一方面,她追求的就是那样的效果,另一方面,却因为想到季悠然将不再爱她而感到痛苦。她就沉浸在这样的矛盾之中,恨不得就此死去。
生命原来可以这般脆弱。
手无意中碰到枕下的硬物,拿出来,是那本她没看完,也不敢再看第二遍的日记本。她盯着那本日记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翻了,却又硬生生地停住。
不,她不要看!这样的痛苦已是难熬,再看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是季悠然去而复返,一颗心早在她的理智所能控制之前便雀跃了起来,无法言喻地感到快乐。然而,抬起头,在看见来人的脸时,那些个五彩缤纷的气泡就全都破碎掉了,难掩地失望。
‘很意外吗?是我。”来人是季洛。
谢语清不着痕迹地擦干眼泪,转头不接话。
季洛走到她面前,表情很淡,说的话也仿佛很随意:“我刚看见我老哥离开,我知道他来看过你。”
那又怎么样?他想说什么?
“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还没告诉你那件事情,对吧?”
什么意思?她不禁抬眸,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
季洛露出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慢悠悠地在床边坐下说:“我想他肯定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不过你应该不会那么健忘才对,难道你已经不记得了?我老哥要跟李教授一起去剑桥的事。”
谢语清猛然一震——连日的种种打击使她一味沉浸在叶希死了的悲伤当中,根本忘记了还有那么一件事情!季悠然要走了吗?这个念头一经跳出,整个人就如同刚还在悬崖上吊挂着,但突然间又被抛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无可避免地颤抖起来。
季洛将她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目光明亮了几分,“明天下午,两点四十的飞机,毕竟这么多天的交情,去不去送机,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谢语清突然咬牙说:“我不会去的!”
季洛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反正消息我是通知到了,去不去随便你。”他打开门,回头眨着眼睛露齿一笑说,“不打搅你养病了,请继续。”
他的话分明充满嘲讽的味道,但听在谢语清耳中,却觉得说不出的辛酸。季悠然真的要走了吗?明天就要走了吗?那么快!不……不对,不快了,早就知道他要走的不是吗?只是私心里一直很美好地以为他会陪在自己身边,一直一直那么陪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只要她一转身,一回眸,就能看见他那温暖的微笑。瞧她多任性,多自私,把那么宝贵的相处时间以最最不堪的方式挥霍掉了……
闹得这么不愉快啊……连分别,都分别得这么充满遗憾啊……
“季大哥……”她哭出来,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得连坐都坐不住,“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他于她,一直是最安静舒适的港湾,最明亮温暖的灯塔,如果失去他,她以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为什么到这种时候了,还是做不到去挽救些什么?是因为叶希吗?因为叶希就像枷锁紧紧套牢了她,她只能看着自己被孤独地绑在那个柱子上,离所有的人都越来越遥远。
诅咒……毕竟是一场诅咒啊!
明天,下午,两点四十。
不,她不去。她不去……
谢语清狠狠咬住下唇,咬到流出血来,然后她从枕头下抽出那本日记,沉声道:“好啊,既然要我沉沦,那就彻底点好了,带我去地狱吧,叶希,带我彻底沉沦到地狱里去!”
这一次,不再迟疑,她翻开了日记本。
十一月,校医院的那一次相遇,叶希写:“再度相逢。无数次想过,如果真再见到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但直到事情真实发生后,我才知道所有想象出来的感觉,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感觉。再见她的那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无法正视,也不肯相信,于是寻了个借口自欺欺人,便以为自己依旧是怨恨她的。今生今世,是不是之前是为了等待这一面相逢,之后是为了怀念这一面相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翻过去,那页的背后写着:“清清,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一眼间,看在我心中,你之外的天地,再无颜色。”
叶希……
多好,她继续掉下去了,这些话如催命符咒,拼命地拉着她往下堕落,然而这一次,她已不再害怕。就让她堕落到底,永不超生吧。她不再挣扎了。
谢语清一边看一边哭,渐渐的,哭变成了笑,笑变成了申吟。最后一页,停在三月,写于病榻之上。
“如果此生还能有一个梦想,我希望真的能住进清清允诺了的那幢房子里——虽然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与她一起同住。所以,清清,一定要为我设计那幢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