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命还真硬,这样都死不掉。”
老天显然没听见她的祈祷,一身狼狈满面尘沙的男子双臂抱胸,看着半坐于地神情呆滞的女子,咧开嘴现出森白的牙,露出一个可称狰狞的笑容。
噩梦成真!
“不!”尖叫一声,她奋力爬起来,扭身就逃,颐不得什么公主气质皇家风度,只一个念头——逃!逃开这个可恶可怕的沙漠盗魁,落在这人手上,只怕还不如死在无边的沙漠里来得痛快!
罢迈出一步,受伤的左脚猛地一阵钻心的痛,身子向前跌出,又扑倒在地,手肘擦出一片火辣辣的伤痕。
他冷笑着看她的狼狈,毫无援手之意,也不拦阻,像是猫儿盯住徒劳挣扎的耗子,料定无论如何也逃不月兑自己掌心。
细女敕的肌肤摩擦着粗糙的沙地,很快泛红充血,她不管不顾,左手拖着爱琴绿绮,右手撑地向前爬,一心一意想要逃开。
他皱眉,看着她如雪的肌肤被这般虐待,不知怎地心头突然很不舒服,“我现在还不想杀你,用不着吓成这样。”
她听如不闻,当他放屁。
这白痴女人,他都说了暂时不会杀她,她还逃个什么劲儿!再说,她以为这样爬能快得过他两条腿吗?啧,真是——蠢哪!
懒得再看她像没头苍蝇般惊慌地逃跑,索性赶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腿,“你真以为能跑得掉……唔!”他闷哼一声,胸口上吃了一记飞踢,虽然算不得疼痛,却惹出了心火,握住她小腿的手用力一拽——
“啊!”纤细的身子硬是被拖得几乎是摔进他怀里,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年轻的盗贼首领毫不费力地钳制住猎物的挣扎。早知道,对付这个蠢女人,力量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狠命捶打着他的手臂、肩膀,心跳紊乱,呼吸急促,喉咙干渴,头昏眼花,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逃、逃!手上却越来越没力。
他钳住她的双臂,一使劲,几乎把她娇小的身躯提了起来,“我不是说了暂时不会杀你吗?”
她会信他才有鬼!手臂动不了,她双腿也没闲着,用力踢向他的要害。
“啊……”
惨叫的是加害者,本就已经扭伤红肿的左脚踝,还没触到敌人就先自己造反了,无预警的疼痛像爆开的烟火,一瞬间袭遭全身,意识仿佛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冲击,自行选择了逃避。她的眼前迅速黑了下来,完全不甘愿地倒人他怀中……
再次醒来时,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块地。
唇上湿润着,喉咙尚存清凉的余韵,她想那是水,却不明白为什么,头脑还是钝钝的。
“汉人女子都像你这么白痴吗?”记忆中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在身旁响起,冷冷地,像细细的冰针刺人她的意识,一下子让她记起昏倒前的一切。
“你——”猛地坐起身,睁大跟睛瞪着这邪气十足的男人,“你没杀我?”
废话!这女人果然白痴!“你不知道自己脚受伤了吗?居然还敢踢人,疼死活该!”他也同样瞪回去,语气虽恶毒,却藏着一丝安心。总算……她还活着,没有被那场风暴淹没……他可不是心软!绝对不是!只不过不想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而已,就是这样!
她不由自主看向脚躁,那里密密地缠着一圈圈黑色布条,将伤处固定住,显而易见不是她自己动的手。
对于他的这番举动,她只觉不可思议。骗了她一路,口口声声说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强盗头子,抓到她之后居然没有一刀砍了,反而费劲替她包扎伤脚,喂水救醒她……这像是一个仇人会干的事吗?
“你……你有没有看见彩云?”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既然他救了她,或许也同样救了彩云……
“你的侍女?”他皱皱眉,“好像从马车上摔下来,看她自己命大不大了。”
她心一沉,还是害了那孩子啊,当初真应该硬下心将她留在长安的……
“起来!”他冷声说。
“做什么?”她向后缩了缩,警惕地问。即使不杀她,这男人似乎也没安好心。
“你难道想就这么等死?”他抱胸冷笑,“去找绿洲还有活命的希望,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里。”
“你……要带上我?”她吃了一惊,即使没有任何沙漠生活的经验,她也知道在缺水缺食的情况下徒步行走有多么耗费体力,更别说还要拖着一个受伤的弱女子了。一般人不是会干脆一刀杀了免得累赘吗?何况他口口声声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为什么不杀我?你不是非常恨我吗?”
“我高兴。”他的声音还是没有温度,看她一眼,忽然道:“若是路上缺水,喝你的血也能撑几日。”
浣春打了一个寒战,那男人的眼神绝不像是开玩笑。
她看一眼男人冰冷清澈的眼睛,不甘心地问:“如果我逃呢?”
“像你这样的笨蛋,没人管,在沙漠里半天就可以死了。”他的言语中全是不屑。
浣春哑口无言。
“我们要走到哪里去?”她换了个实际的问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这片沙漠我比你熟悉。”他斜看她一眼,“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绿洲。”
“要走多远?”在这种沙漠里用两条腿走路,她不相信能撑到活着看见绿洲。
“骑马要走一天。”
一天?听起来还好。她重新有了点希望,费力支撑着站了起来。
他走到快散架的马车旁,在散乱的物品中挑拣,选了一条黄色的薄毯,一个小铜碗,和一把铸有精美花纹的铜壶,撕下华盖上的布幔包在头上,用毯子将碗和壶卷裹着捆扎起来,甩上肩,走回来。“走吧。”
她打起精神,抱着琴蹒踞地上路。走出两步,却见他动也不动,双手抱胸皱眉看她。
“怎么?”她不解。
“你还要带着这破木头?”他的眼光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自己都走不好了,还有力气抱着它?何况这一路上缺的是水是肉,不是木头!”
她当然知道,可是绿绮对她的意义早已超过了普通的乐器,她宁可同它一起埋身大漠也不能弃之不顾。“我……我一定得带上绿绮,你放心,我可以走得动的!”
他冷冷地看着她求恳的眼,没有说话。她的心仿佛被揪紧,连气也微微发喘,却没有移开眼睛。或许他不会那么恶劣、那么残忍,他该是还有一点怜悯心的……
“随你吧。”他耸了耸肩,懒得再理会她的不自量力,心里倒是有点佩服她的勇气。
荒漠中夜间酷寒日间酷热,再加上烈日、风沙,缺乏食水,路途不熟,还得时刻留意着毒蛇、猛兽、流沙……路途的艰苦是浣春根本想象不到的。这一路行来,虽身处大漠,诸多不便,却行有车马代步,宿有侍女照料的浣春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塞外荒漠的可怕。
明明还只是春天,沙漠中的烈日却烤灼得令人感觉像浴着火,汗水一个劲儿地从全身渗出。脚下软绵绵的,伤脚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手中抱着的绿绮前所未有地沉重。多么奇怪,往日在宫中的时候,她可是曾经手抱古琴翩然舞于铜鼓之上的,那时轻盈如羽毛的身体如今却像灌了铅般,乏力而僵硬。
最难耐的不是疼痛,而是干渴。
掉得几乎散架的御辇上奉就没有备水,装着专为公主解暑的梅汤和凉茶的陶罐打了个粉碎,连盛着葡萄酒的皮囊也不知落在了哪里。所以,她除了一张琴竟是身无长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