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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狐 第22页

作者:颜芳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或许——每天生活在仇恨里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你真能容忍杀父母的仇人活在世界上,还要娶你的妹妹?”青湖不可思议地叫起来。对他来说,恨就是恨,不需要掩饰,他有力量,谁惹到他,他决不饶他。

“是的。每天从噩梦中醒来,每天刻苦练功,渴望能忘记失去至亲的痛苦,渴望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可知道那样对死去的人不公平。疲劳了一天,躺在床上,又开始做醒不过来的噩梦,充满血腥和恐惧,醒过来还忘记不了如同铁锈般的可怕味道。我从小欺负小楠,有时候我想,她的童年一定很不幸福,否则她怎么能将过去的一切忘记得干干净净?既然小时候是我负了小楠,现在这个包袱也该由我来背,什么都不承受怎么算是别人的姐姐呢?”邢枫眼中充满泪水,她擦也不擦,一直说。

“这个家里有一个人过得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就够了。看到她幸福,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青湖沉默许久,才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哭?”

人会哭,而兽不会哭。人为什么要哭?青湖不明白。他用手蘸了蘸邢枫脸颊上的泪水,舌忝一舌忝,是咸的。

“我不甘心。”邢枫无言地哭泣着。我牺牲了一切,包括那只奔跑在森林里的小狐狸的生命,结果却不能报仇。十年来支持着自己的信念一瞬间破灭,我真的不甘心!

邢枫全身颤抖着靠在青湖的怀里。

如果没有这个温暖的怀抱,她会不会立刻崩溃?邢枫不知道。她发泄着心中的苦痛,不断流泪。

这个世界上,能够哭出来的痛苦不算是最大的痛苦。最深沉的痛苦是连哭泣都做不到,窒息般的沉痛。

而青湖永远不会明白。

邢枫搂住他细细的腰身,将沾满泪水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如果能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她的痛苦会不会轻一点?

司徒持再次见到邢枫是在黄昏。

昏暗的光线里,她的容貌越发酷似辛瑶瑶。只是她更苍白,好像流尽身体的血液,早就应该入土,却苦苦挣扎徘徊在人世间的一抹幽灵。

她穿着鲜红色的裙子,很鲜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带了点沧桑,她苍白的脸色更加映衬出漆黑的眼珠,两排长长的睫毛拥着剔透明亮的眼珠,他几乎有点怕她的眼睛,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神。

“你还好吗?”

“你都好了,我还能不好?”邢枫冷冷说。

司徒持的伤势比她重十倍。她很讨厌他故作关心的态度。

“也对。”司徒持坐在桌边。

“当年我司徒氏那样做,的确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当年他父亲收到可靠消息,邢氏族长勾结魔教长老,意欲卷土重来。邢氏一族在北河口很有势力,而北河口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占据此地锋芒直指中土最繁华富贵之地,可谓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朝廷也正是出于社稷安危的考虑才对江湖仇杀睁一眼闭一眼的。

第8章(2)

对邢枫来说,邢父是最完美亲切的父亲。对天下苍生来说,他是危机的来源。

“请不要说。我不想听。”邢枫讽刺地说,“你们杀人永远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什么关系国家社稷安危,哪一朝皇朝不是踏着累累尸骨建立?偏偏建立以后就将其他争权者全当成违逆天理,它自己就是顺应天地。至于武林中所谓的正道邪道,谁不是双手染满鲜血?你们指责人家是魔教,可人家并没有一杀便杀人一家,男女老少一个也不放过——不——还是放过了一个,把她养大当自己的老婆,还真是不浪费。”

邢枫十年来不断调查邢家血案,对起因略有分析,也隐约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空前强大的对手。但她仍不认为爹娘做错了什么。如果自己都不支持他们,已经饮恨于黄泉的两老岂非更加悲惨?

她不想从敌人口中再次听到诋毁他们的话语。

司徒持觉得她一句也没说对,偏偏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你——”司徒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再次轻咳两声,“或许我说这话太过分,但是——我恳请你将过去的一切全部忘记。”

空气中弥漫着难堪的沉闷。

“我父亲,年岁已大,又有旧伤在身,即使你不去找他,他也活不过多少时日。”

邢枫沉默地看着他。坐在灰暗的光线里,她整个人就像贴在门上褪色的年画,呈现残破的哀艳。

“不——”司徒持说,“我应该面对自己的真实心情。比起父亲,我更在乎瑶瑶。或许你不相信,但她是我生命中的阳光。每当回到家,见到她,我的心情就能平静。当年是我最先发现她的,她被邢夫人藏在壁橱里,外面一片哀吟,她却仍睡得很熟。”

的确是邢楠的习惯,邢枫还记得她常常骂她睡猪。

“我还记得她当时穿着白绸睡衣,披着过肩的黑发,躺在角落里像朵白莲花。我的杀意全消,我想,她父母做过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把她接回家,对她说她的爹娘将她托付给我。她当时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快就忘记过去,快乐生活在司徒家里。年华渐长,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她,去年我们定了亲,马上就举行婚礼。我会让她一生幸福。”

司徒持诚挚地看着邢枫,“你相信我,请你一定相信我,我能让你妹妹幸福快乐一辈子。她天真快乐,如果你复仇,就意味着她将知道真相,她过去生活的一切都被颠覆,我再也看不到她天真无忧的笑靥——如果你能忘记——”“我怎么可能忘记?”

邢枫尖锐地发声,她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像划过玻璃的金属,尖锐到让心脏发麻。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她辛酸地说。

“如果说,邢楠的过去是毫无忧虑无知无觉,我的过去就是由痛苦和仇恨组成。如果我忘记一切,我过去生活的一切也会被完全颠覆——”

司徒持的眼睛黯淡了,他早知道仇恨不是一句话就能化解的。

“可是我不会找你们复仇。”邢枫飞快地说。如果不快点说完,她怕自己会后悔。

“什么?”司徒持惊喜地抬头。

“我不会找你们复仇。你要好好对待小楠。如果你对她不好,我会叫上次打伤你的人把你一家全部杀掉。”

认真威胁司徒持的邢枫看来跟辛瑶瑶真有点相似,不愧是姐妹俩,都喜欢威胁别人。司徒持轻松地微笑,“不会。我不会对自己不好。夫妻一体,瑶瑶就是我的手臂,我决不会对她不好,请放心。”

他仍难以相信,她会放下仇恨,他可没忘记她是怎么满含憎恨地说出我要杀死你的话。只能说,姐妹情谊胜过了其他一切。

“对了,你不和瑶瑶相认?我们可以试着用不伤害到她的方式告诉她你的存在。”

“不用了。”

罢刚得到亲人,又立刻失去,恐怕比从来不知道有亲人的存在更痛苦。邢枫想,小楠一直是个脆弱的孩子,她希望她一生能永保笑颜。

“我会马上离开云州。”

邢枫站起身子,表示送客。

四月天,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粘湿小巷的青石板路,树上累赘的繁花被雨水打得低头,重叠的花瓣片片落下,贴在清幽的路面上,脚踩在上面,想起“步步生莲花”的诗句。

手持青油绸伞的青年轻松地走在路上,他柔顺如锦缎的长发近乎奢华地披垂在背上,一袭青色薄衫,一手提着油纸包着的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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