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还在沉思,她就不耐烦地说:“你是聋子吗?本小姐问你话呢!”
“小姐,请恕我直言,小姐最近和公子的感情不太畅顺,久别重逢,又有口舌之争。”辛瑶瑶瞪大眼睛,她立刻想起那天夜里又急又气去找司徒持,发现他正和狗友炫耀着自己辉煌情史。她本来半信半疑,现在全部相信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拈花惹草?”
道士捻捻长髯,说:“这个——小姐,小道还未算出。明晚是黄道吉日,小道再试试,或许能算得出也未可知。如果那时小姐还感兴趣,到时到西凉寺来找小道。小道一定知无不言。”
她一定是邢楠。
邢枫说。
她大步走在风里,眼泪随着激烈的风一起飘散。一直以为已经成为孤儿,突然出现还活在人世间的亲人,她不知该如何反应。激烈的快乐和剧烈的痛苦同时在胸口徘徊。邢楠,她还记得小时候两个小丫头将脚交缠在一起睡觉的样子。那时她最讨厌这个跟屁虫一样的妹妹,又爱哭又爱撒娇,爬到树上下不来。那时邢楠会用甜腻娇细的声音地喊:“姐姐,姐姐快救我,我害怕。”
那时邢枫总不屑一顾地说:“你能上去就不能下来?我才不会救你,有本事你就自己下来。”
邢楠的声音就会带着哭腔,“我害怕,姐姐,我真的好害怕。”
那轻甜的童音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我好害怕,姐姐,救我,姐姐!”
无数个噩梦的深夜,她大汗淋漓地醒来。她会轻轻地问:“小楠,你最怕黑,现在躺在地下,你冷吗?你害怕吗?被杀死时,你是否也在喊,救我,姐姐?”
原来小楠没有被杀死,原来她一直活在人世间,沐浴着阳光雨露。邢枫从没像此刻这样感谢上苍,老天没有瞎眼,在最绝望时,也给她保留了希望。
青湖沉默地跟在她身边。她又哭又笑,让他无所适从,而且隐隐觉得有些丢脸。街上的人都在看她,以为她发了疯。
妙龄女子披头散发,穿着杏黄色道袍,僧不僧俗不俗,很是奇怪。
“她是我妹妹,你知道吗?”
“你和她分别十年,还能认出她来?”
“她和我有多么相像,还有,她耳轮上的朱红胎记,一定不会错,她是我的妹妹!”
“那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邢楠正生活在仇人的家里。她确定,杀死邢家的人就是江湖上人人称赞万人景仰的武林盟主司徒乘鹤。司徒乘鹤武功高强,以邢枫的身手万不能敌。但他们只是人中的高手,青湖则是如人之鬼神,两者高下立见。
“我要告诉她真相。司徒氏其实是杀死她父母的凶手。我要她知道,她不可以嫁给司徒持,她不能嫁给仇人。否则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然后你可以要求她亲手杀死司徒持,被最心爱的人杀死,一定非常痛苦。也可以让司徒乘鹤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俗话说:人生三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他一定会非常痛苦。”青湖热心提建议。
外表温柔俊美的青湖常常会发表惊人的言语。
“但是——”青湖是不会明白的。对他来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是决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或者,他根本没有爱,只尝过憎恨的滋味。但邢枫不会忘记邢楠提到司徒持时甜蜜又痛苦的表情,她一定很深刻地爱着他。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他其实是仇人的儿子。甚至,当年的杀戮他也有份参与,邢楠该如何自处?
“如果你是邢楠,你会怎么选择?”她问青湖。
“我是邢楠?”青湖立刻想到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很难想象。
“我会很不习惯胸口有两个大肉包。”青湖很诚实地说。
“我不是问你这个。”邢枫冷声说。
“如果你的情人是杀死你爹娘的仇人,你是想知道,还是什么也不知道维持原状?”
“不管我是否知道,他杀死了我的爹娘都是不变的事实。我不想欺骗自己。如果是我,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也一定要亲手报仇。”青湖试图将自己代入角色。
邢枫看着青湖,淡淡一笑,“对你来说,一切非黑即白。没有中间的颜色,也不存在任何妥协。”
青湖不明白她话中所指为何,只觉得她的表情在这一瞬间,特别的忧郁。
第8章(1)
西凉寺位于云州城西南一角。琉璃瓦掩隐在绿树红墙间,一道溪水远远从城外穿墙而来,顺着寺院一角绕一个圈儿,于是僧人们的诵经声中夹杂着溪水淙淙的清越声音,越发显得悠远宁静。
邢枫站在寺里千年老树下,苍郁的树冠将春日午后的阳光筛成淡淡的金色,在布满青苔的地上跳跃着。
她细心打扮过才来。漆黑长发绾成简单的双髻,鲜红的头绳系在圆髻上,飘落在两颊旁,显得青春活泼;擦过胭脂的脸显得圆润许多,如黛的眉目,鲜红的嘴唇,身上粉红交领衫子如春日里最娇媚的一瓣桃花。
见自己的妹妹而已,用得着从天刚泛鱼肚白就开始梳妆打扮吗?青湖嘀咕着,站在远处张望。邢枫一早起来就愁到底穿什么来见阔别十年的妹妹,她那几件衣服被反复穿遍,最后她说,要穿十岁时最喜欢的衣服,让妹妹一看见那衣服就想起她。
真要命!她居然真的买件只有小泵娘才会穿的衣服。
但是她穿上,也还真好看。
阳光照在她黑得发蓝的发髻上,她明净的脸庞因着兴奋显得格外嫣红,双目晶亮,顾盼神飞。或许这才是年方二十的邢枫的真面目。
如果她的爹娘还健在,她只会是一个承欢于膝下,娇憨欢乐,偶尔会耍小姐脾气,如辛瑶瑶一样的年轻姑娘。
可惜过去不能改变。邢枫命中注定失去笑容。
从他第一眼看到她起,她的双眼中就带着忧伤的旋律。
那时他只是一只懵懂的小狐狸,却知道她不快乐。他想安慰她,可惜最后发现自己上了她的当。再忧郁的女子,还是能给人一个大当上。
沐浴在春风中,邢枫恍惚以为回到十年前。温暖的风穿过空旷的堂屋吹到她的脸上,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好像小孩子一样,以为换了一件新衣服,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是你?”
她转身,出现在面前的是英俊挺拔的男子。他穿着合身修挺的墨绿色镶金长袍,英俊如天神下凡。
是司徒持。
“为什么是你,辛瑶瑶呢?”她张望着。
“不用看了,她不会来的。”司徒持静静地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们谈谈好吗?”
看到那张绸条,他就明白一切。当年他只有十八岁,转眼间十年已经过去,当年从修罗场带回来的小女孩已经亭亭玉立,而她失散的姐姐终于找上门来。
十年很短,沧海桑田不过一瞬。十年很长,爱狠仇杀,生死相许,能够在十年里全部发生一次。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黑是黑白是白的少年,将近而立之年,他开始思考很多事,包括当年邢家那场血案。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邢枫打算见妹妹,手上没带任何兵器,她身子如红云冉冉上升,脚在树枝上一踏,借力使力,柳腰轻摆,随手折下一截树干为剑,俯身向司徒持冲去。
她真的很像瑶瑶。一样的眉目,如相逢是在黄昏,司徒持不确定能否认出她到底是谁。他不愿伤害和瑶瑶相貌几乎一样的女子,伸出双指,虚点一下,很轻松地夹住她手上的树干。真气随枝干灌入她的身体,她顿时虎口一麻,树干月兑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