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到标注“苦果农场·私人领地”的生锈铜牌时,天上已是满目繁星。邢仪非松一口气,再找不到她只好露营了。踩下油门加速前进,一刻钟后,看见那一排黑黝黝的平房的某一间里透出亮光。
引擎声显然惊动了房子里的人,当邢仪非开门下车时,一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支猎枪先于人影露出来,“谁?”
“Allen!”司寇手上的枪掉下去,表情好似见到了外星人。
房间里的光线透出来,她仔细打量着他——司寇上身随便套着一件工人常穿的衬衫,里面什么也没有,露出光光的胸膛,下面是有点破有些脏的牛仔裤和拖鞋,形象改变如此之大,她几乎没能一眼认出他。但是,虽然他看起来有些黑、有些瘦,却很平静,也没有蓬头垢面乱发如草——她最怕见到的是一蹶不振烂醉如泥的酒鬼、流浪汉,至此总算放下一半担心。
“Allen!”司寇冲过来,“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过来?太危险了!我要宰了迟衡!”
她心中暗暗颔首,同感。
☆☆☆
冥狱酒吧,迟衡打了一个喷嚏。感冒了吗?他一面想一面擦酒杯,同时与访客继续对话:“大律师,你来晚了一步。关于司寇嘛,抱歉无可奉告。”
华夜澄清来意,“我要找的是邢检,不是司寇。她跟我还有案子呢——突然休假连手机都不带!”他只想联络上她而已。
迟衡放下杯子看着他,“华夜,你的案子有什么要紧?不要弄到天怒人怨。”
华夜点头微笑,“十天,十天之后我再去同他们讲职业道德。”说完他告辞离开。迟衡看着他的背影不负责任地想:十天,足够了,创世纪也不过七天。如果邢仪非仍然不能搞定司寇,那只能说他们缘尽于此,相识是场错误。
☆☆☆
镜头转回。邢仪非熄火拔钥匙,司寇将后备箱里的行李拎进屋里。她走进去举目一扫,屋子空间很大,但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老式橱柜,头顶上一盏不大亮的灯泡,仅此而已。
她清一清嗓子,“司寇……”
他打断她:“Allen,你是从镇上一路开车找过来的吧?这段路几乎要废掉了,车子不知多难开。”
她再说:“司寇……”
他再度打断:“你是不是很累了?有没有吃过东西?肯定没有。厨房里还有些罐头,我去热一热……”
“不用。我想……”和你谈一谈。她没来得及说完,他截住:“洗澡是不是?这里条件实在简陋,只能冲凉水澡,不过我会想办法烧一点热水,但是要等,你稍微忍耐一会儿……”
“司寇!”她提高声音加重语气,终于成功地令他停止废话。她盯着他的眼睛,“你……还好吗?”
沉默。半晌司寇露出一丝苦笑,是他见到她之后第一个有意义的真实表情,“可能不太好。”
随即跳起来,“我去烧热水!”头也不回冲进后面的厨房,快得好像背后有老虎追。
随便吃了点东西,邢仪非只觉得食不知味,放下勺子的时候,司寇说:“水烧好了,先去洗澡吧。”他把她带到门外二十米外一间独立的小石屋处,交代:“洗的时候要当心,现在是夏天,农场会有蝎子什么的,千万别碰它们。”
水声哗啦,她不习惯这种原始的洗浴方式,没有淋浴头,没有热水开关,脚下是粗糙的地面。但她没去在意这些,满脑子都是司寇。他像是把自己躲在一面盾牌后面,不肯同她交谈,他甚至没有好好注视过她……
拿起毛巾擦干水珠,她伸手去拿衣服,手僵在半空中,“……司寇?”她先试探地叫。他在二十米外的屋里,大概听不见。
“怎么了?”第一时间司寇的声音响起,“你看到蝎子了?”
他就在外面,一直没有离开。
“……我忘了带睡衣。”她居然会出这种低级错误,可见那时多么心神不定。
“等一下。”她听到脚步声迅速走远,几分钟后又迅速回来。司寇递进一件旧T恤和一条沙滩短裤,“抱歉,只有这个。”
穿好衣服出来,他仍然等在外面,看到她笑了笑,“很漂亮。”他说。她则不相信,这么黑,而他又不是猫头鹰。两人走回主屋,司寇把她带到床前,刚换了新的床单,“你就睡这里吧,”他指指床,“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
邢仪非看看他又看看床,疲累涌上全身。算了,今天晚上也许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两人都需要时间来平静乍然见到对方所带来的心情冲击。而且,这样的司寇,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晚安。”她说,不去想一瞬间司寇眼中闪过的,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
浓得像墨的黑暗,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本来极度疲惫,现在却怎么都睡不着。一点光线、一点声音都没有,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熟悉而又陌生的司寇。她觉得仿佛身在另一个时空。
很长时间以后,她听见外面有细碎的声音,反正睡不着,索性起身下床,轻轻地拉开门走进黑夜里,然后借着满天星光,她看见了坐在一块高地上的司寇。他手里还有一个瓶子,正在往嘴里灌,脸上是一种烦恼的、不安的神情。她的心“咯噔”一声沉下去,清晰得她都能听到声音。
“司寇,”她冷冷地说,“你酗酒?”声音虽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无比。
沉浸在思绪中没发现她的司寇吓一大跳,转头看她,“当然没有!”他赶快抗议,“这是农场里的玉米甜酒——比水浓一点点而已!”他站了起来,“你怎么还没睡?”
她稍感轻松,但仍然不能忘记方才他脸上的苦恼无力,“司寇,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她的声音有一点哑。
“你说什么啊!”他向她走过来,“不要乱想!”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停住,“我开始讨厌工作了,Allen。如此而已。”
“这时候你讨厌全世界。”
“不,我没有。”他说,走到她身旁,然后他笑了,“我还很喜欢你。”
“我是认真的!”邢仪非有点恼火。她非常不满他这种轻浮的、玩笑似的口吻。
“我也是很认真的啊。”他的话听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接着司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真的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重新躺回床上,邢仪非有一种很郁闷的感觉。司寇滑溜得像只兔子,总之不肯面对正题,她又不能真的揪住他的脖子大叫“你给我说清楚”!
没关系,她咬了咬嘴唇,她一定会弄清楚他在想什么。邢仪非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放弃”两个字!
她在枕头上挪动了一下。司寇的床,司寇的衣服,四周全是他的气息。她吸一口气,开始有点发困……明天,明天……朦胧睡去。
饼了很久,司寇静静地站在她的床前,用一种专注而柔软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微弱的光线下,她的睡颜安静恬美如天使,他俯小心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动作轻得像小偷。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会……
☆☆☆
邢仪非是被尖利的打鸣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光线亮到刺眼,赶紧闭上,伸手去按闹钟,结果扑了个空,意识猛然清醒——这里不是城市,是司寇所在的农场!原来公鸡的叫声真的要比闹钟还要吵得多啊!
想到司寇,她完全失去了赖床的心情,匆忙穿衣下床,简单洗漱之后走出房间。她在厨房里找到他,他正在炉子上煎火腿,旁边的盘子里放着两只焦黄鲜女敕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