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帼眉微一皱眉,“我过一会儿去。”她向风若尘随便地点了点头,“先生别忘了明日之约。”然后沿着竹径向梅花庵的方向走去。
风若尘目送她美好的背影离去,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真是好险,若不是他因看见沈帼眉的眼神而心生警惕,只怕就要露馅了。他知道沈帼眉会怀疑他,但是没想到她的眼光竟如此敏锐,居然能看出他身怀武功,他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呀?
走在小路上,沈帼眉只觉满心烦恼,风若尘这个人出现得太突然、太奇特,让人无法不怀疑,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不希望风若尘是那个夜闯沈家的“他”……
“不,我只是不想冤枉人罢了。”她在心中郑重地反驳自己,不管这个理由多么软弱无力。
另一件令她烦恼的事是梁至信的到来。她并不讨厌梁至信,小时候他曾是她的最佳玩伴兼保护人,虽然她并不需要这种保护,但对他的关心呵护还是很感动的,每次他的到来都令她由衷地高兴。然而自从梁至信在她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对她表露了爱慕之意后,他们的见面就变得尴尬起来。
她并未心有所属,只是不能接受他的爱慕而已,她对他永远只能是朋友之情,可惜梁至信始终不明白或是不愿明白。
这一次,他又会用什么花样来讨她的欢心呢?
沈帼眉的头又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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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至信焦躁地在客厅里踱着圈子,自从得知沈帼眉病倒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往江南,生怕她会有什么危险。来到沈家,从珍珠那儿知道她已痊愈,一颗心才算放下,但是他还是要亲眼见到她好端端的才能完全放心。
她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撇不下,抛不开,任他如何挣扎亦无济于事。
他看着她由孤傲倔强的小女孩长成清丽绝伦的女子,看着她逐渐拓展她的霸业,也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而他——无法挽留。这种感觉简直要令他疯狂。
“梁大哥!”门口传来一个欣喜异常的女子声音。梁至信霍然转身,却失望地发现那不是令他魂牵梦萦的佳人,而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沈清。
沈清几步来到梁至信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兴奋地叫:“梁大哥你来啦,我好想你唷,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人家嘛!”她以撒娇的口吻埋怨着梁至信,痴胖的脸颊漾起故作的红晕,可惜脸上胭脂擦得太浓显不出来,梁至信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又不好推开她,只得勉强装出一个笑脸:“是啊,几个月不见,二妹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真的吗?”沈清信以为真,故作娇羞地掩口而笑,“梁大哥你最会逗人家开心了。”
梁至信忍住胃里的翻腾,这世上硬拿肉麻当有趣的恐怕非此女莫属,他现在真有拔脚就逃的冲动。
“沈清,注意一下你的举止。这里是客厅,别尽做些肉麻动作,连累我也跟着你丢脸。”沈玉一进来就看见沈清死黏着梁至信,忍不住刻薄地出言讽刺。
“人家看见梁大哥太高兴嘛……”沈清小声嘟囔一句,放开梁至信的衣袖。
此时何碧丽扶着沈德宏走了进来,梁至信暗地里松了口气,急忙抢上前施礼,“小侄拜见伯父伯母。”
“贤侄不必多礼,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呵呵呵。半年不见,至信越来越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了,梁兄好福气呀。”沈德宏高兴地拍拍梁至信的肩膀。“这次来多住几天,我要好好跟你杀几盘棋,最近我得遇明师,棋艺大增,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对手呢。”
梁至信含笑道:“小侄定当奉陪……怎么不见眉妹和天赐?”
一旁的何碧丽笑道:“天赐今日到夫子庙去看庙会了,晚些才会回来。”她看了一眼沈德宏,“至于大小姐……应该是在梅花庵吧?”
沈德宏的笑容僵了一下,“是啊,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说到“她母亲”时,他的声音有点勉强。
“那么,我去找她,我也该去给伯母上柱香才是。”梁至信飞快地说,一想到沈帼眉或许躲在母亲灵位前伤心哭泣,他就恨不能插翅飞到她身边安慰她,呵护她。
“去吧,那孩子应该需要有个人陪着。”沈德宏慈和地对梁至信挥挥手,眼中是洞透世情的了然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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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手、拈香、点火,向灵位拜了三拜,把线香插进香炉。
沈帼眉静静地立在灵位前,神色漠然。今天是母亲去世十六年的忌日,但是对沈帼眉来说,今天和平常的日子并无不同,她的日子总是如此一成不变,好像一盘精确无比的日晷。
天色已经黑沉沉了,西方的天空还有最后一片暮篱,沈帼眉转身打算离开,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至信?”
梁至信慢慢走过来,照沈帼眉的样子在灵位前上了三柱香。然后转过身来,望向沈帼眉,灯火昏暗,暮色中她的五官不很清晰,惟一分明的是她那双如冰似玉的眼睛,亮如天边的星,深如幽暗的海。
“好久不见了,至信。”沈帼眉平静地向他打招呼,她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是啊……”梁至信的声音嗄哑,他一步迈到沈帼眉面前,急切地抓住她的双臂,“你现在怎么样了?病好了吗?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呀……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他的声音低而热烈,有着不容质疑的真诚。
“我没事,你不是看见了吗?”沈帼眉淡淡地回答,同时摆月兑了他的手。
梁至信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痛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翻天波涛。沈帼眉领先向门外走去,“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别打扰死者安眠。”
梁至信没有动,凝视着她的背影,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对母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是想要伤害她,只是她的态度实在太冷漠,仿佛情感全被冻,结了一般,他宁可她现在痛哭流涕,也好过无动于衷,她简直平静得——可怕。
沈帼眉站住了,但没有回头,“耿耿于怀?多怪的字眼……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的冷漠,除了做生意,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从小你就很少笑,更极少生气,对父亲尊敬而绝不亲近,就连视你如亲生女儿的连伯母去世也不掉一滴泪,更不用说对沈清沈玉她们了……有时我真怀疑你是否还有感情。”梁至信一口气全说了出来,他实在受不了她再这么封闭自己。
“我母亲去世时我也没有哭。”沈帼眉淡淡地道:“大概是天性使然吧,我本来就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不,”梁至信激动地踏前一步,“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肯从阴影里走出来?打开封闭的心扉呢?”
沈帼眉突然转过身来,“我想你和其他人一样,都犯了从外表与想象判断人的毛病,”她平静地道,“看来我有必要向你澄清一个事实:我并没有封闭自己,更绝非受我母亲去世的刺激太深,只不过我的个性太独立了一点罢了。我不喜欢故作小女儿态向别人撒娇,更讨厌事事依赖别人,这并不是我的错,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对……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我本就不像一般的女子,否则怎么能够掌管这沈家的产业?”她停了一下,接着道:“此外,我不喜欢感情,我厌恶它!感情会束缚一个人的思想行动,会影响判断的准确,如果你对什么事都毫不动情,就绝不会受人欺骗,更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顾忌,办事自然也方便得多……这样解释你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