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大夫,谢您了。”她的声音恢复正常,“其他的人都下去。”
等走得剩下谷梁大夫和五姨娘,秋娘严厉的对五姨娘说:“我在丽京买了织坊,妳马上去!顺便带着谢大和凝碧一起走,现在,马上去收行李!等等叫镖局的人陪你们一路北行,听到没有?”
“为什么?”五姨娘嚷嚷起来,“为什么赶我走?这是我的家欸!我不要走!妳是不是疑心毛贼是我引进来的?我没有……”
“我没这么想。”她定定的看着这个和她一起辛苦持家的姨娘。一直以为自己对她不过是虚情,哪知道时日一久,假意竟成真,听到她遇袭,全身颤抖不已。
秋娘挣扎着要下地,谷梁大夫扶着她,秋娘着地一软,跪了下来,“姨娘,算秋儿求妳。”
“妳这是干什么?!”她慌了,哭得满脸的妆都花了,“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要我们都走呢?”忙把她扶到床上,觉得她轻得像是一件衣服,心下深深的难过。
秋娘摇头,阖目养神了一下,“姨娘,仆役多了许多新面孔。”
五姨娘愣了一下,“大爷荐来的人。我本来不想收,刚好最近许多人的身契都到了。妳也知道,我们不是那种耽误人家一辈子的主子,所以能放的、该放的都放了,大爷给的人,我又不好驳回,都是有身家有契约的。”她这时候发觉有丝诡异,“有什么不对?”
“没有。”秋娘又恢复那种淡漠的神情,“姨娘,妳和凝碧过去打理织坊。若是稳定了,这边也事了,再回来吧!求妳什么也别问,将来事了我自然会奉告。”
凝碧不肯走,重伤还哭哭啼啼地扯着秋娘的袖子,谢大站在她身后,神情惨然。
凝碧伤得这么重,他才发现凝碧在心里的分量,心中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姐和凝碧。
两个人在他心里同样的重要。
“凝碧……”秋娘已经恢复冷静,轻叹着,“妳哭得我头都疼了。”温柔的笑笑,拍拍她的手,“丽京有什么不好的?天子脚下呢!我买了织坊,这些年经营不善,好生头疼,妳和五姨娘过去帮我打理打理,也是产业。谢大也陪着妳去,不是甚好?谢大,”她唤着,“咱们丽京也设个分号吧!老让人手底剥一层,我怎么算都亏。既然我们自己有船,为什么要丽京那儿转运赚一手?”
她劳了半天神,心里凄楚,两颊又似火般嫣红,“你们俩的婚事也赶紧办一办了。趁我还活着,我想看看我的侄儿。”
谢大踌躇了半天,终于应道:“是,小姐。”
没法子送行,秋娘让弟弟去送众人,自己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她屈身朝墙而卧,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大夫?”
比梁朗静静的坐在她身边,“嗯。”
“走了?”
“是的。”
秋娘沉默了好一会儿,“希望他们一路平安。”顿了顿,“你不问我为什么将他们遣走?”
“何须问?”谷梁大夫笑笑,“妳既恐他们受伤,又怕他们若受了胁迫,妳无法抵御。”
秋娘倏然转身,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谷梁大夫,你因何留下?”
“妳是我的病人。”
秋娘想在他平静的脸庞上找出蛛丝马迹,“只是这样?”
他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她深思片刻,“大夫,你可受聘雇?”
“何以问?”他仍不动声色。
“你若受聘雇,除了弟弟的家产外,我尚有私人产业--商船两条,织坊两座,还有菱仙镇上若干房产。”秋娘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只要大夫愿意,我愿双手奉上。”
“若要治愈妳,我是无能为力的。”她绝不会只为乞命。
她微微一笑,雪样丽颜渗入绯红,“我聘雇你为我的私家大夫。治的,不是我的命。是我娘、我弟弟和我未死前的安全!”
正色的时候,她眼中的火苗更盛,“大夫,我不问你所为何来,我也不问你为何留下。你应有要务,但是这要务大约落在谢家庄吧?这些我都不问。只要你愿意保我一家平安,我愿奉上我所有。”
“所有?”他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还是一派斯文,“只要妳能付出的?”
“是。”
他心里涌出激赏和惋惜。这样灵慧女子,为何寿促若此?
“成交。”他起身,“等我想到要什么,我当会告诉妳。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她坦然。
而后,她不再事事关心,所有商行事务,都由各主持店主自行决定,对外又传她病笃的消息,越发的不见人。
谢家庄所有的家务也一概不理,径交大伯荐来的管家理事。
她整天都躲在留芳阁,连弟弟都很少让他外出,只留在她的身边读书,娘亲那儿,每天让莲儿去请安,又请了还在谢家庄的老仆暗地里留意。
这样来得及么?
她镇日心魂不宁,一点事情就让她惊跳。幸好尚在的老仆也觉得气氛不对,事事忠实回报,她自己的留芳阁,半个新仆役也不留。
这样来得及么?大伯大伯,你千万要想清楚,我们终究与你有血亲关系,切莫赶尽杀绝……
“妳绷得太紧了。”诊脉已毕,谷梁朗皱了皱眉头,“我在留芳阁,不打紧的。”
秋娘表情有些凄楚地看了看他,“我真没用。”
“相信我,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得比妳好。”他吹凉刚煎好的药,“即使她们身强体壮,无病无灾。”
“还要多久?”她脆弱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恐惧。不,她不怕死,但是她却无法放下孀母幼弟。
“很快。”见她惊魂未定,半张病弱的脸全让乌黑的头发遮盖,不禁牵动心底一再压抑的酸楚,轻轻的掠掠她的发,“至多一个月。”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听莲儿这样惊慌喊叫,秋娘脸色发青,一迭声的喊--
“冬儿!冬儿!”秋娘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姊!姊!我在这儿!”正在桌边习字的忍冬吓了一跳,一把扑到她怀里,“不怕、不怕。”他小小的手拉住惊慌的姊姊,“我没事,没事!”
虽然忍冬一直知道家里气氛诡谲,因为这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不再贪玩,只是静静的守在姊姊的身边,像是惊吓过度的小动物。他知道,姊姊莫名其妙的惊慌都是为了他。
“莲儿。”谷梁大夫还是那样镇静,让惊慌的众人都沉静下来,“慢点说。什么事情?”
莲儿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泵娘,看到吓着了小姐,她自己也吓到了。
“邻镇……邻镇有官差被杀了,听说是追捕江洋大盗反而被杀,好可怕……”她哭了起来,“听说那些江洋大盗到邻镇去了,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呢!”
秋娘抱紧忍冬,心神一定,想从冷静的谷梁大夫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偏偏他只是淡淡一笑,“莲儿,那是邻镇的事情。快别担心了。”
“可是、可是……”莲儿哭得厉害,“咱家出的贼,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他和煦的笑容能安定人心,“不过是贼。我在这儿,还不安心么?临晚了,妳不该去跟夫人请安?”
支开莲儿,谷梁朗起身,望着似乎有话要说的秋娘,先开了口:“妳问冬儿,却不问夫人。”
她扬起浓密的睫毛,眼中有着讥讽,“娘亲是断然无碍的。他们还要靠娘亲得个贞节牌坊壮家威。”
比梁朗微笑,“那我先去用晚膳,稍晚再过来。”
等他一走,忍冬挤到秋娘的床榻上,抱住姊姊的脖子,“姊姊,我喜欢谷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