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进了主卧室!他以为他是谁,可以如此放肆!我转过身,拿起酒瓶和杯子,借倒酒的动作,努力平息心里的怒气。“浴白是我选的,很高兴你能喜欢。”
“那就难怪了,我还以为老头子变大方了,居然把主卧室装饰得那么豪华,原来是为了讨年轻漂亮的新太太欢心啊。”他突然又连连摇着头,“奇怪啊,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老头子一向小气巴啦的,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舍得花钱,不过仅限于没到手的女人。怎么对娶回家的女人还这么大方?”一边说,一边还邪恶地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说:你有什么本事,让男人舍得花大手笔讨你欢心?
他是存心想激怒我。不过比这更尖刻的讽刺、谩骂我听得多了,装傻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笑一下,“看来你很了解你父亲。”
黄中齐不甘心被冷落在一边,对我们明枪暗箭的对话有点不耐烦了。“笪尉恒先生,我是黄中齐,令尊的好友,也是他的专属律师。”他热情的态度令人怀疑其中的原因。
“你好。”笪尉恒礼貌地点点头。
“你父亲的遗嘱指定由我执行。”
敏感的话题。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递过酒杯,“你的酒。”
笪尉恒炯亮的眼睛突然牢牢盯住我的眼睛,看得我几乎挂不住完美的笑容,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接过酒杯,啜饮一口。“谢谢。明天是否可以宣读遗嘱?”
黄中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后一句是对他说的。“可是尉芳小姐……”
“尉芳已经全权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份额,需要看委托书吗?”
“这……明天我会在我的事务所等候。”
就这样?明天就宣读遗嘱?我简直措手不及。
“明天九时,我会准时到。”笪尉恒冲黄中齐举一下杯,“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陪二位了。”
“请便,您请便。”黄中齐只差没点头哈腰了。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为什么要这样巴结笪尉恒?
“你住哪个房间?我带你上去安排一下。”我总该表现一下对“儿子”的关心吧?
“不用了,我已经安置好了。”
“还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说一声……”
笪尉恒跨前一步,似笑非笑地在我耳边低声说:“好一个慈爱的继母,你演得不累吗?”
“你……”我呆了一下,他已经大笑着走上了楼梯。该死的!我的两只手紧紧绞扭在一起,想像正在捏住他的脖子。
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黄中齐不安地开口:“夫人,他说了什么?”
定了定神,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句玩笑话。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把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称为孩子,实在有点古怪吧?黄中齐的表情有些迷惑。可我无心解释。
他很快把疑问丢在一边,兴奋地说:“真想不到笪先生这样英俊潇洒,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真是人中之龙……”
他口中的“笪先生”不一向是指笪颂贤吗?现在变成笪尉恒了,这条变色龙。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难道……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过,我无心再探听遗嘱的内容了,反正明天就会知道了。现在就算知道了,我也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了。
我累了,真是演累了。明天,我还有一场不轻松的戏。
☆☆☆☆☆
盛夏热浪滚滚,马路上的行人撑着伞遮挡太阳炙人的辐射,一面拼命揩着脸上的汗水,脚步匆匆,想早一点躲进冷气房,好让快要烤焦的身子降一下温。
一层玻璃把热气、尘土、噪音都隔绝在外面,冷气机制造出清凉舒爽的空气。我站在落地窗前,俯身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匆匆忙忙,挥汗如雨,都在为名、为利、为生存、为野心奔波劳累。曾经,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像那个骑着中古机车、扎着马尾巴的女孩一样,穿着九十九元一件的T恤,顶着烈日,淌着汗水,从一个打工地点赶到下一个打工地点。虽然辛苦,想着等待自己的人,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也曾经像人行天桥下那个流浪汉一样,忍着饥饿,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里是黄中齐的律师事务所,位于这座大楼的十八层。今天是宣读遗嘱的日子,我提前十分钟到达,发现笪颂贤的亲戚们居然早已到齐了。看来钱财的魅力还真不小啊。懒得看这些人尖酸的嘴脸,我独自站在窗前,俯瞰着下面的街景。
今天我穿了一套裁剪简单大方的白色套装,配一顶白色的宽边遮阳帽——现在正扔在沙发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像一道黑色的瀑布,流泻着迷人的光彩。我淡扫蛾眉,除了一点暗色的唇膏,没有脂粉。这模样,在镜中看来是如此清丽可人,不像一个黑寡妇,而是一个高雅的淑女。
“嗨,大家都在等我吗?”一个玩笑似的轻松口气。
我低头看看腕上的钻表,准九时,一分不差。
“你是……尉恒?”笪文莉一脸怀疑,只差没明指他是骗财的骗子了。
“如假包换。”笪尉恒笑嘻嘻地俯身吻一下笪文莉画得红红白白的老脸,也不怕被粉味呛死,“文莉姑妈,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啊。”
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我撇撇嘴。
“尉恒表哥,我是胡静雪,你还记得我吗?”笪文莉的女儿好像看见了一块上等肥肉一样,两眼放光,格格傻笑着,花痴。
“当然,谁能忘记这么美丽可爱的表妹呢?”笪尉恒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油腔滑调,天知道,他被送出国时,胡静雪出生没有。
胡静雪心花怒放,一边发出母鸡似的笑声,一边抖动着肥硕的胸部,故作娇羞地抛个媚眼,“表哥这样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吕一良不甘自己被冷落,打断胡静雪继续发花痴。“尉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下飞机。”
“怎么没回来参加你父亲的葬礼?”
“是啊,为人子女的,连父亲的丧事都不到,这像话吗?”
“就算有什么芥蒂,也不应该这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
“尉恒啊,不是七叔公说你,虽然你喝了洋墨水,可也不要忘了咱们是中国人。古人说,百善孝为先……”
一个个都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说教起来了。
他也有百口莫辩的时候?我偷偷笑了,心里好痛快,这些长舌公、长舌妇们为我报了昨天的一箭之仇。
“这可不能怪我,七叔公。”笪尉恒举起一只手,“我一得到消息,立刻买机票飞回来,一分钟都没耽搁。谁知父亲已经下葬了,还是没赶上看最后一眼,我也很难过啊。”说着还有意无意地往我的方向瞟一眼,一脸沉痛的表情。
立刻,几双怀疑、敌意的眼光射向我。我差点儿为他拍手,好一招金蝉月兑壳,不动声色地就把战火引向我了。那些人的眼光,分明是在指责我是个谋财害命、谋害亲夫的蛇蝎女人,怀疑我为了掩盖罪行,匆匆忙忙地把死者埋了。聪明的我不必辩解,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说出对我的怀疑,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怯怯地看着黄中齐,委屈地红了眼眶。
黄中齐立刻挺身而出,“笪老先生病重时,我曾设法联系笪先生,不过,笪先生行踪不定,费了一番周折才联系上。死者入土为安,只好不等笪先生了。”
“是啊,前一阵子我去欧洲旅行了。回到三藩市,听到电话留言才知道。”大概是觉得闲话扯够了吧,笪尉恒决定该进入正题了,“我们今天是为遗嘱来的,人已经到齐了,黄先生,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