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特意开了瓶红酒,是最好的王朝干红。他解释说这道菜本该搭配上好的法国红酒,可惜很难买到,星级酒店里有却不对外出售。其实这样的享受对她而言已经很奢侈了,何况她不懂品酒,只是很喜欢红酒所带来的浪漫情调。真正的好酒让一个不懂欣赏的人来喝反倒是种浪费。
在她看来,安适是个很懂生活情调的人,又有一手好厨艺,他的经济条件、事业基础、性情、外貌等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与他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情侣都很惬意的事,那么做他的妻子应该很幸福才是啊,想不到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居然离婚了,她不禁想知道他离婚的原因。
“在想什么,菜不合胃口吗?”
“没什么,你的手艺一向不错,”过了片刻,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她……我是说你的前妻,是美国人吗?”
他微笑着说:“是的,地道的美国人。”
她脑海中灵光乍现,了然似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她无缘无故说这么一句,他不禁要问:“明白什么了?”
她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离婚的原因啊!”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和杰西卡为什么离婚,就像不明白他们当初为什么结婚一样,她却说她明白了,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这么说来,她刚才一言不发是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猜想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在意他的过去还是出于好奇心,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但不管怎样,她的这种心情他能够理解,女人对于这些事并不像她们所说的那样完全放得下。
他啜了口红酒,很随意地说:“说来听听!”
她愣了一下,说:“你不介意谈论这件事?”至少她认为离婚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他笑了笑,说:“那要看对象,和你谈我不介意。”
她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哦!这种事在美国很普遍,你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想了想,很委婉地说:“你有在美国的永久居留权吗?”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绿卡”。
“当然。”他说完恍然大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在她看来他是那种人吗?他无意褒贬什么,正如她所说这种现象在国外很普遍,但是……他笑问:“安逸没告诉过你我们兄妹六个都生在美国吗?”换言之他根本没必要为拿绿卡而和美国人结婚。
“没有。这么说不是你先提出来的?”
“不是。”
她耸耸肩,说:“那我就不明白,以你的条件她为什么会轻易放弃你呢?”
“我和她说不上谁放弃谁,更不用说‘轻易’。我不知道别人的情况,但在我来说,跨国婚姻并不长久。两个人的社会背景、成长环境、语言文化等等都大不相同,或许刚一开始这对彼此是种莫大的吸引力,就像不同极的磁铁会相互吸引一样。日子久了,渐渐就会产生问题。同一文化背景下成长的人尚且如此,何况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长的人呢?如果彼此都越来越难以适应对方,维持下去反而会更痛苦,我们都很理智,所以很自然就分开了。现在我们的关系仍然很好,可见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第6章(2)
她点了点头,同意他这种说法。当婚姻勉强维持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时,适时放手对双方都不失为一种解月兑;与其以后想起对方深感痛苦,倒不如在彼此心中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她笑了笑,又问:“你女儿多大了?”
“八岁了。”他微笑着说,“其实简并不是我的女儿,我和杰西卡结婚的时候,她才三岁。我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我答应以后有时间常去看她。”
看得出他是个很念旧的人,可想当初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若说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可是一个男人对他曾深爱过的女人仍怀有深厚的感情——即使不再是爱情,那么他对他以后的妻子想必会更情深意重吧?她从来没想过做他的妻子,不过和这样的男人交往过,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总会有段美好的回忆啊!
她微笑着说:“你……还爱着她吗?”
他注视着她,猜测着她这么问的用意,是否像他所希望的那样?
她却把他的不回答当作默认,耸耸肩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在意的。”真的不在意吗?骗鬼去吧!
安适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想听真话吗?”
她点了点头,其实有点心虚。
他想了想,说:“我不否认我爱过她——不然我也不会娶她。但是现在……”他微微一笑,“读过俄国诗人普希金写的《我曾经爱过你》吗?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这倒可以很贴切地形容我现在对杰西卡的感情。”说完他看着她,似乎期待她有什么反应。
而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想问以后他想到她时是否也会怀着这样温柔这样真挚的感情,但她开不了口,这等于间接要他说爱她,那他想必又会笑着反问:“那你呢?”她该如何回答,爱他吗?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沉默片刻,他搁开餐巾站起身来,开始收拾餐桌。他微笑着说:“我来就好,你去楼上看电视吧!”
她笑了笑,没说话,到客厅里打开唱片机。
他做好善后工作,见她正站在玻璃门前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松树。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搂住她,低声问:“在想什么?”
她靠在他胸前,微笑着说:“那么一大片花圃只种一棵松树,太可惜了!”
他笑着说:“听我父亲说,原先那里还有一棵梅树和一大片竹子,是我祖父最心爱的岁寒三友;车库那边原来有几棵葡萄,长得很茂盛,葡萄架子就搭在那片空地上,夏天的晚上,一家人都喜欢坐在那儿乘凉。”
她问:“那时候你多大?”
他不禁笑了,“那时候我父亲才十四五岁,你说我能有多大?”
这么说来那该是建国前的事了。她不禁深感好奇,犹豫着说:“介意跟我讲讲家里的事吗?”
他微笑着说:“看来你对我家的情况并不像你认为的那么了解。”而他认为她的确有了解的必要。
于是他放开她,到厨房沏了一壶果珍端到客厅里,他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开始详细地向她介绍家里的情况。
他父母两家是世交,在当时的C市虽称不上名门望族,倒也都是书香门第。解放前夕,两家相携赴美,先后去过华盛顿、纽约,最后定居在旧金山。他父母都在纽约求学、工作,他祖父母去世后,他们就离开旧金山定居在纽约,他们兄妹六个都在那里出生。
78年他父亲作为著名专家应邀回来,政府将这幢房子发还给了安家,那时他十一岁,小妹安琪只有三岁。他父母都是四十年代在国内接受的基础教育而在美国深造,他们认为国内的基础教育比较扎实,高等教育却不如国外灵活,所以他们兄妹六个都是在国内念的中学,除了安逸和安然,其他的人也是在美国念的大学。有趣的是,由于回来时他的几个弟妹年纪还小,他父母怕他们错过了学外语的最佳时期,所以一直到他出国前,他们一家都是在家讲英语在外讲汉语,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兄妹六个的英语都跟汉语一样好,本地方言却一句也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