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下来。那双眼睛看得太清楚,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透明的,完全无所遁形。
“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很不好。”她抬起头,不悦地告诉他:“你好象什么都知道,我却常常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
“哦?是这样吗?”
她懒得跟他争辩。
“妳很生气。”
“气你刚刚跟文忠哥胡说八道?”她耸肩。“反正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我想文忠哥也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好气的。”
他楞一下,然后笑。“妳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她勉强勾起嘴角。“……我当然很生气。他根本不在乎姑姑,只是想要钱而已。”
“只是这样吗?”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发抖?”
“因为爱。”他很愉快地这样回答她。
她用力踩他的脚。
他低喊一声,嘶声抱怨:“新羽,妳真是一点也不留情。”
“你活该,谁叫你不正经!”
他没再开口,似乎在努力调适着脚上的痛楚。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妳没有发现吗?妳早上一来,整张脸都是白的。”
“我有贫血,血液循环又不好。”她解释给他听。“脸色本来就比较差。”
“不一样。”他摇头。“我看得出来,妳的脸色比平常更糟,而且跟我们说完昨天的事以后,变得更糟了。”特别是下完那句“评语”之后。“……新羽,妳在躲避什么?”
她僵住!比起第一个问题,她更不喜欢这个问题,所以,她决定告诉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前年,大概是十一月左右吧?我在路上看到一场车祸。”
“车祸?”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情。
“车祸。很普通的车祸。”她盯着他胸口的衣服纹路,轻声说:“一个路人走在路上,被一辆超速的轿车撞倒。肇事者驾车逃逸。”
“妳报了警?”
“当然。我报了警,警察把肇事的车主抓了起来。”
“啊,台湾的警察也有不错的。”他下了评语。“然后呢?”
“然后那个车主被法院判了刑。”她冷冷地说:“一条人命,只判了八个月,还可以缓刑。”
他沉默不语,半晌,才出声提问:“为什么我觉得,妳在乎的不是这件事?”
“你猜对了。”身体里再次涌起太过熟悉的寒意,她试探性地将乎环上男人的腰,脸颊偎紧胸膛。她需要更多的温度。“当时目击的人,不止我一个。”
男性的肌肉在她的手臂下收缩,她轻轻吸一口气,纳入更多属于他的气息。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漫不经心地地游走。“但是只有妳愿意出庭作证?”
“对,因为肇事的人跟黑道有关系。”
“人总是害怕麻烦的。”
“但是家人呢?家人也有权利害伯麻烦吗?”她的手在他背后紧握成拳。“警方带着死者的家属找上门来,希望我能够出庭作证。我去了,让那个肇事者被判刑,伸张了正义。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死者的家人早就不见。他们要的,只是保险金,根本不是正义。”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下颏在她的头顶摩挲。
“我觉得很生气。”她咬牙,还是忍不住发抖。“比起死去的人,他们更在乎的,是钱,只有钱而已。那个死掉的人,好可怜。”
“所以,昨天那个人,让妳想起了那个临阵月兑逃的死者家属?”
“那个人更恶劣!”她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然后撇撇嘴。“吴太太--就是那个出车祸的人的妻子--至少还有一个理由:她害怕黑社会。但是昨天那个家伙,他摆明了只在乎姑姑的钱。姑姑的过世,对他而言,代表的只是一笔遗产而已……我讨厌那个人!”
他静默下来,拉开和她的距离,举高手,将过于柔软的黑发撩到她的耳后,锐利的眼凝望着她,端正的脸上勾起温柔的笑。他有一双她见过最迷人的眼睛,深沉、温柔,带着难以捉模的神采。“妳知道吗?妳是我见过脾气最火爆的小女孩。”
“说得你好象见过很多小女孩似的。”她嘀咕。“你到底几岁?”
“上个月满三十二。”
她眨眨眼睛,有点意外。“……好老。”
他笑着叹气。“我好伤心。”
看到他的笑,一股温暖的骚动突然在体内涌现,她有点不自在,别开目光,松开圈在他腰上的手,试图若无其事地推开他。
察觉到她的意图,男人的笑意漾深,铁一般的胳臂箍住她,低下头,额头轻靠着她的额头,清晰的呼吸声传入耳朵,鼓动、蛊惑她的心跳。他的呼吸,有薄荷的香味。
她听见脉动的声音,愈来愈快。那是谁的心跳?她分不清楚。
“……我可以吻妳吗?”压低的声音有点沙哑。
张开口,她发不出声音,嘴唇发干,虚软的膝盖像是融化的女乃油。
她想说不可以,她不想要陷入另一段关系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这个吻,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可是,她渴切地想要他的温暖……她想要品尝那两瓣唇的滋味,想要知道他的吻是不是像他的拥抱一样醉人。
她想要……她不想要……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贴近她,她往后退,却退得不够远。她的手移上他的胸膛,清楚地感知到底下蕴藏的热度。原本想要拒绝的手,停滞成暧昧的姿态。欲拒,还迎。
两个人的唇,只有一个心跳的距离,却像是无法跨越的永恒。
气息,开始紊乱;喘息,交缠成浓艳的漩涡。未完成的吻,拉锯着,被拒绝满足的渴望,演化为更具杀伤力的性感前戏。
她开始颤抖。这一次,是因为另外一个理由。
她喜欢他,她好喜欢他。可是、可是……
“新羽……”他低唤她的名字,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新羽。”
她没有办法呼吸,心脏就快进裂出来。“胡……”
“孟杰。叫我的名字。”
她摇头。她不想这么做。她不能这么做。
“相信我。”
她望向他眼中的火焰,深沉的瞳烧灼成两泓奇异的黑。那是无底洞。
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裂。她再也无法忍受,嘤泣一声,用力推开他,落荒而逃。
望着女孩逃开的身影,他握紧了拳,努力阻止自己不要追上前去。这不容易,因为官能的火焰仍在他的身体里疼痛地焚烧。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煽情的吻,到现在,心跳的声音还在耳边剧烈地响着,如同战鼓一般惊人……而那个吻甚至还没有开始。
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他的灰姑娘逃走了,留下的,不是玻璃鞋,是比玻璃鞋更神秘的问号。
他想起她的眼神。
那一个瞬间,他在她眼里看到的,是恐惧。黑暗的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是她口中的黑道?
他不认为。从刚刚叙述的方式,她对那件事的反应,是愤怒多过于害怕。
她真正害怕的人,是他……或者应该说,是她自己。
为什么?他不明白。他很清楚,简新羽确实是被他吸引了,否则她不会允许他靠近到这样的地步,但是她却抗拒着这样的吸引,从一开始就是,而挣扎到最后,她仍旧选择逃开。
原因,会是她那个脚踏两条船、还让她朋友怀孕的“前”男友吗?
那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之一。她这样说过。
那个恩怨分明的女孩会为了一个她口中“人生最大的错误”而选择不再恋爱?他皱起眉头。似乎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