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只剩他含笑的脸……
是梦吧?
****
做了无数个梦。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脑中有个空谷,弥漫着苍白迷雾,她被反复扯进那个谷里。
有人的声音……
“绫儿……”
绫儿?
谁叫她绫儿?
哦,娘亲。
“娘,我的头好疼……”
她像小时候一样,身上不舒服,扑进娘的怀里诉苦。
娘的怀里,香香的……
“不疼不疼,很快就上岸了。我请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绫儿,我的绫儿……”
娘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心疼,这心疼刻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她像是获得了某种安抚,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她又睡过去了。
****
总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她总睁不开眼睛。
人在半梦半醒在恍惚摇摆。
忽然尝到元梨汤的滋味。
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
小时候最爱喝的汤……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总喝不饱。可是后来,汤却又苦又涩,变成腥苦的药汁。她“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整个人仿佛从那迷蒙的空谷里走了出来,她睁开了眼。
那是一张古怪的脸,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却意外地通红,此刻正对着她,露出得意的笑。
“辛大夫!”纪绫诧异地叫出来。
不,不止辛越,她看到了谁?
娘,纪绡,纪纶,诚叔……她的眼睛都眨不过来,这房间,这床……
老天爷,她不是在做梦吧?!
“绫儿!”
“姐姐!”
“大小姐!”
在这声声熟悉的呼唤声中,她终于相信,她回家啦!
“哈!我就不信,还有我治不好的病人!”辛越得意地说。
大家果然很给面子地奉上一堆溢美之辞。
纪绫的眼睛在整个屋子里打了一个转,没有看见那个人。
心底有莫名的失落。
一切都仿若一场乱梦,不敢确定,是不是真实。
但母亲的脸色极好,红光满面,她忍不住问:“娘,那龙珠……”
“我已经吃了。果然是神药。绫儿,你可吃苦了……”苏夫人爱怜抚着纪绫的头发。
“现在是什么时候?”纪绫有些迷茫地问。
“昨日刚过中秋节。”纪绡笑着说,“姐姐,你怎么像那些无故入深山的人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呵呵。”
“孩子,你这一走,可是一年多啊!”
纪绫的脑中一片迷茫,“一年多了?啊,那,那,送我来的人……”
“他呀,只怕还被杜老头关在屋里呢!”辛越笑得极是幸灾乐祸,“那个傻小子,伤口已经坏得不行了,若不是遇上我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神医,他早去见他十八代祖宗去啦!”
纪绫吃了一惊,“他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自信十足的辛大夫掷地有声。
苏夫人怕纪绫劳累,忙引着众人离去,纪绫却把辛越留了下来,问:“他留了什么话没有?”
“他付了诊金,叫我救你,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
“我到家多久了?”
“约莫有半个月吧?我哪里记得清?”辛越大是不耐,“算你们运气好,赶着我回来接家人上京,这会功夫在扬州,不然,两个人都完蛋。”
纪绫模模头,十分疑惑,“……我受了什么伤?”
辛越上下打量她一番,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快活,“你这应当是内伤。平日里,一旦思虑过甚,必然头痛,可是?”
纪绫点头。
“这般毛病,无药可医。我老人家的医术旷古烁今,也只能让你清醒一阵。要保得终身无虞,只有尽量放宽心胸,少做算计。我听说这苏家的生意都是你这个小丫头一人打理,难怪要累出毛病来。从此往后,我劝你少进生意场,早点找个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嘿嘿,杜家的小子虽然有些妖里妖气,但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有一番真心。
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便走,一面还咕哝道:“这些日子,在这里熬了无数个通宵,我老人家都快要累出毛病来了……”
****
苏夫人与纪绡整日陪在纪绫身边,端茶送水,纪绫道:“娘,您就别忙了。樱儿呢?让她来就是了。”
纪绡道:“还说呢!这段故事简直可以卖给说书人啦!姐姐你知道的,那个杜乙商原是定了亲的,姑娘还不是一般人呢,原来是个郡王的女儿!杜乙商却一封书信退了婚,人就跑得没了影儿。后来那姑娘的哥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姐姐,竟找上门来。那会儿娘正病重,我们都守在后房,只有樱儿一个人在书房料理苏家生意。那人、那人竟把樱儿当成姐姐,带到京城去了,说要杜乙商亲自到京城给他妹妹叩头赔不是……”
纪绫急道:“你们就没让人去跟他说清楚吗?就让他把樱儿带走了?这都大半年了……赶快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京城去!”
“早送啦!可那小王爷就是不信,就不放樱儿回来。
后来听说,那位小郡主竟离家出走了,这下那边更是火大,越发不放人……”
“难道就由着他吗?是个王爷就不用讲王法吗?这样胡乱扣人!”纪绫待樱儿情同姐妹,心里一急,她掀被而起,“我这就去京城——”
苏夫人连忙按住她,“为这事,我特意叫你诚叔去了一趟。你放心,他并没有胡乱扣人。王府家也有许多产业,樱儿竟在那儿给他们当家,威风得很。”
纪绫将信将疑,“当真?”
“难道娘还会骗你?”
纪绫松了一口气,脑中却突然一晕,昏睡过去。
苏夫人大惊,连忙派人去请辛越,好容易请了来,诊了脉,辛越破口大骂:“交待你们多少次,万不可让她伤神费心!想让她此生安康,就别在她面前提任何烦心事!
我这可是说最后一遍!难道我老人家专为你一家人看病吗?我有那么大工夫就耗在你们苏府吗?真是!再出事,我可不来了!”
苏家众人连忙赔不是。
辛越一边骂,一边打开随身带的针囊。
半天,纪绫悠悠地醒来,望窗外一看,奇道:“怎么天就黑了呢?”
苏夫人满月复心酸,强作欢笑,道:“白日短了,天黑得早。”
纪绫道:“没了樱儿,苏家生意,可就在诚叔一人身上了,真是辛苦他了。”
苏夫人忙道:“我们但求维持生计,不求赚多少银子。一切按部就班,倒也不用费太大心思。”
纪绫叹道:“即使按部就班,哪里省得了心思?我看诚叔白头发都多了。好妹妹,你去书房,把这个月的账本给我拿来。”
纪绡犹豫,望向苏夫人。
苏夫人道:“先歇两天。等病好了,再看也不迟。”
纪绫笑道:“娘,你看我能说能笑,怎会有事?”
苏夫人流泪叹息:“绫儿,难道你要娘求你吗?”
“大夫总是太过小心,其实哪有想想事情就出人命的毛病……”
苏夫人喝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你就别再踏进这书房一步!”她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素日温婉如她,还从来没有在儿女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纪绡吐吐舌头,“呀,你惹娘生气啦。娘可从来没有发过你的火呢!”
纪绫只好乖乖待在房内休息。
深秋了,早起时寒气甚重,长发未束,都让雾水染湿了。她穿着宽松的长衣,独坐在廊上发呆,新来的丫头枫儿捧来新茶。
纪绫接过茶,里面一旗一枪,一沉一浮。
她的心事,也和这茶叶一样,沉浮不定。
索路,龙珠,木方,乙商……前尘过往,仿如一场乱梦,不真实。
那袭染着鲜血的白衣,那个芳香的怀抱,还有那个,她在生死一线间扑向的人……是真的存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