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很合身的低腰卡其色长裤,和烫得笔挺的白衬衫。衬衫的领口敞开着,袖子卷到手肘之上,两处都露出黑色的毛。衬衫的口袋上方可以看见一本外面箱子里还有很多的、以螺旋状塑胶线装订的小记事本。
他的站姿显示出结实的肌肉,和从内心放射出来的自信。教她自我防卫课程的老师如果看到这个人,一定会说他已经是“万物归中”的人。他并不是很高,大概是中等高度,但是他的肩膀有一种流畅而内敛的威力,给人一种可以完全控制自我的感觉。也许太过自信,她想。
他的发色原来一定很深,因此在阴影中看来像是黑色,可是如今鬓边和其他地方已经出现银丝了;与他的眼角和嘴边的纹路,倒也搭配合宜。
那张脸与权威而平静的声音,也很相配──并不俊美,但是强韧,而且足以吸住旁人的目光。两者皆属于人们碰上灾难时会自动向他求救的人,可是在平常时候就会惹人不悦,因为他们总要求什么事都要听他的,而且不容反对。
他跟他的家具也很相配,都是耐用、常用,而且用到边边都磨圆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坏掉。就像外面的桌椅,要丢掉还得搬去废物场,而且重到让你很难搬动。
如果这位就是杜氏征信社的老板,那么电话簿里的广告真是失真到了极点。此人的公里数或许很高,但要报废还早得很。
“抱歉,我刚才站在梯子上,没有看见你进来。我能为你提供什么服务吗?”他问。
那深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屏着气,好像此刻和此人将对她产生一种目前仍属未知的重要性。
嘿,专注一点,她想着。吐气,吸气。就算最近的社交生活比较少,你也不必盯着陌生的男人这样看啊!
“我来找杜先生。”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
“我就是。”
她轻咳一声。“你就是杜氏征信社的社先生?”
“我那三天前才核发下来的执照,的确是杜氏征信社,我是杜艾森。”
“这我就不懂了,电话簿上说你已经为这个社区服务了四十年。”
“那广告是我叔叔刊的,他上个月退休,我接收了他的生意。”
“了解。”她朝那些箱子摆摆手。“所以你是刚刚搬来,不是正要搬走?”
“的确是刚搬来。”
“我能请教你在轻语泉住多久了吗?”
他想了一下。“一个月多一点。”
要求他在警局有关系真是奢望了,她应该还有时间找另一家。钱的问题当然不小,可是她或许可以要求分期付款。
她朝门口后退一步。“那么你是这行业的新人,对吧?”
“不对,我在洛杉矶开业好几年了。”
这应该让她安心了,可是她怎么没有感觉到?
“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她很快地说。“你可能正忙着开箱和整理东西。”
“还不至于忙到不能接待新的客户。你何不进来里面,告诉我,你为何觉得你需要人帮你调查事情?”
她注意到这真的不是一个请求,但也不完全是命令,比较像是诱哄她进入适当的距离,再加以击杀。
她必须赶快决定,时间和钱是她的底线;时间快到了,钱则不多。她用力握紧包包,想装出一副雇用私家侦探乃家常便饭的样子。
“你的服务怎么收费,杜先生?”
“进来坐下再说,”他退入办公室内部,以让人难以觉察的邀请、召唤她更深入他的陷阱。“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财务方面要怎样安排。”
她没有任何不了解费用就走人的藉口。
“好吧!”她很快地看一下手表。“我的时间不多,如果费用谈不拢,我还要去找别家。”
“唯一的另一家是雷氏保全公司。”
“我知道,”她冷静地说。这是生意,她要对方知道,她也是做过调查才来的。“他们好像很先进,据说都使用高科技的方法。”
“他们的确有很多电脑,如果那是你的意思。我也有一部,只是还没有装设好。”
“噢。”
“另外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费用一定比雷氏便宜。”
“这──”
“另外可以列入考虑的一点是,”他的嘴角微微地上扬。“新开张的我一定比较饥饿。”
她很想朝门口逃去。“呃,这──”
“也会比较有弹性。”
她振作起来,朝里间办公室走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电视游戏中走进藏有神秘礼物的三号门。你可能得到前往巴黎的已付费旅游,你也可能输掉到目前为止所辛苦赢得的一切。
她在门口略停,想看看里面会有什么。房间内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有老房子那种难免都会有的情绪。有一点哀伤的低语、有些焦虑、有些愤怒──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程度也非常的低。把它们摒挡在外,应该没有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艾森问。
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主人正专注地观察着她。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她在门口的稍事迟疑,杜艾森的观察令她有点担心。但她也立刻提醒自己,他是私家侦探,本该注意大大小小的事。
“没有,当然没有。”她答道。
她很快走到桌前那张巨大的靠背椅,觉得坐进其中的自己好像被吞没了。
艾森很快走到比外面那张桌子更巨大的橡木桌后坐下,椅子抗议地发出声音。
她想说自己是以室内设计的眼光审视这间办公室,然而其实是出自个人的好奇心。跟杜艾森有关的事情不知怎地使她着迷,而一个人所处的空间绝对足以透露他是怎样的人。
里间办公室和外间一样男性化,她得承认它们透出某种时代的气氛,也很明白的表现出一所私家侦探社该有的样子。不过,她觉得客人的椅子太大,让人不舒服。此外,杜先生的桌子位置不对,不能产生最好的能量气流。而且,墙上还有两面挂错位置、也不成比例的镜子。
后面的墙壁排了一些铁柜,既古老又不好看。可是一个私家侦探总需要一些地方收藏文件与资料。
门的两边有新的书架,只可惜杜先生所挑选的铁架并未使房间更为可亲。有一半的书架已经摆了书,大都是类似她在外面看到作学术研究的精装书。
难以想像一名私家侦探竟然有真正的藏书,看来她从侦探小说、电视和旧电影中得到的印象并不正确。
艾森的周遭环境未能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激起新的问题,使得她更加好奇。
有一件事倒是很清楚,空间由他控制,而非空间控制了他。
艾森拉开抽屉,取出一本黄本子放在身前。“从你的名字开始好吗?”
“路乔依,我开一家室内设计公司,‘家强室内设计’。”
“作装潢的。”他的声音平直。
“我是室内设计师。”
“都一样。”
“你对我这一行有隐藏的敌意吗?”
“我曾经跟一位装潢专家有过不好的经验。”
“噢,如果你想知道,我也正跟一位私家侦探在制造不好的经验,这可以使我在未来几年都对你的同行产生偏见。”
他把笔放在纸上,静静地打量她。
“对不起,”他终于道歉。“我们重新开始。请问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路乔依?”
“我们不是要先谈费用吗?”
“噢,我差点忘了。”他放下笔,双臂平放桌面,十指交叉。“正如我说的,如果你要以价钱决定,是一定会挑上我的。我的单时收费远低于雷氏,而且最低起价只要两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