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地说这次的确称得上是一大发现。”摩根走到设于客厅另一端的小吧柜。“甘纯香郁,酒性非常温和,可以说是极品。”
在过去“极品”两个字绝不会是桑摩根教授用来形容酒的字眼。兰蒂仍在调适自己习于她所目睹父亲的改变。
有些改变是好的,她决定道。他已减掉二十磅的多余体重,而且也戒烟成功。他看起来健康、快乐,生命又再度出现春天。不可否认,西北太平洋岸,确实适合他,他显得神采奕奕,生气蓬勃。
兰蒂衷心为他感到高兴,然而她觉得就摩根的年龄而言,再添一个孩子的决定未免突兀,她仍不能相信很快她就会有个小弟弟。
“我们这就动手吧!”摩根摇了摇酒,拉出瓶塞。“颜色绝佳。你认为呢?兰蒂,把你的杯子给我。”
兰蒂站起来,递给她父亲一个高脚酒杯。摩根注满酒后把杯子放在白沙发前那张装饰派艺术风味的涂漆咖啡桌。
“黛芬不能喝,当然。”摩根说。“马休出生以前,她必须禁酒。你呢?乔尔?”
乔尔正站在窗旁欣赏窗外壮观的景色,他瞄了那瓶酒一眼。“厨房有啤酒吗?”
摩根微笑。“当然。冰箱里塞的都是查理的最爱。你知道他有多热爱西北岸酿造的啤酒和麦酒。”他提高音调。“黛芬,亲爱的,麻烦你把那瓶我们上个月在西雅图北部新酒厂买的上好麦酒带过来。”
黛芬几乎是立刻出现在门旁,手掷酒与酒杯。“在这里,乔尔。”
“谢谢。”乔尔忽视酒杯,只接过那瓶酒。“敬查理。”他啜了一口酒。
“敬查理。”
“敬查理。”
“敬查理。”
兰蒂啜饮一口酒,然后打量漆桌中央摆放的那一盘菜肴。大部分她都能认得——尽避其中一、两道看起来十分怪异。她挑起一根豌豆荚,沾了一下酱汁。
“这是什么?”她礼貌地问。“我尝不出味道。”
“那是我用芝麻酱和豆瓣酱调出来的。”黛芬说。“你喜欢吗?”
“味道挺新鲜的。”兰蒂说。她转向下一碟摆在一堆饼干中间的深红色沾酱。“这个又是什么?”
“晒干的番茄做出来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做方。”
“谢谢你。”兰蒂正色说道,察觉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兴味看着她。
“你喜欢生鱼片吗?”乔尔问,语气显得过于有礼。“在我们家乡,我们用生鱼片当诱饵。”
摩根纵声大笑。“在这里每个人都吃寿司和生鱼片。对不对,乔尔?”
乔尔缓缓点头,视线凝注于兰蒂身上。“从这里到温哥华,几乎每两、三个街角就有一家卖寿司的日本料理店,而那些不卖寿司的街角通常都有泰国餐厅。不过我想兰蒂不会比较喜欢牛肉。”
黛芬立即一脸忧戚。“噢,亲爱的,兰蒂。你该不会还吃牛、羊肉吧?现在已经没有人吃这些肉了。”
“在印第安那,我们也不吃生鱼片。我读过一篇报道说生鱼片里可能藏有寄生虫,这些寄生虫也许会导致一些难以治愈的疾病。”
“胡说!”黛芬起身走向厨房。“根据统计,如果小心选择高级的餐厅,吃到受污染的鱼比率几乎等于零。”
摩根看着兰蒂。“你何不告诉我们,你现在对你的事业有何计划?”
“事实上,我想过很多。”兰蒂停下来啜另一口酒。她可以感觉到乔尔身上原先那股紧张又开始骚动。她有些不安地发现这一生中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地知觉到一个男人的存在。体察到这项事实令她不由惊慌。
“继续说下去,兰蒂。告诉我们你的想法。”乔尔的语气轻柔,眼神专注。
“我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我的生活需要一些改变。”兰蒂低喃。“查理叔公的遗产来得正是时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在搭机来这里时我决定不回维拉特了。”
摩根看起来又惊又喜。“哇,哇,哇!我很高兴听到你的决定。你做事一向不冲动鲁莽,我的亲亲。你做了哪些改变?”
兰蒂咬了一口涂上一层用晒干番茄做成果酱的吐司。“我取消了跟菲力的婚约,辞掉工作,决定搬到西雅图来,掌理桑氏。”
玻璃瓶掉到瓷砖上的尖锐破裂声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兰蒂的视线越过房间飘到站在窗旁的乔尔身上,看见他手中的那瓶麦酒掉到地上。
乔尔抬起瞪着脚边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的眼睛。他定定地凝视兰蒂,燃烧着两簇火焰的双眼像是黑夜中猛虎的眼睛。
“对不起,”乔尔的声音异常轻柔,平板地不带一丝感情。“是个意外。别担心,我会清理干净的。”
第二章
乔尔一身冷汗地醒来,零星的梦境片断仍清楚地回旋在他的脑海里。他可以看见那辆车飞过悬崖,坠入海里。他父亲的脸在每个重复的梦境里总是出现在驾驶座旁的车窗外,双手紧抓着车窗,狂乱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儿子。乔尔可以看见他在车子没入海面时高声尖叫。他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他的心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父亲对着他吼叫的话。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乔尔僵直地躺了片刻,让自己适应周遭陌生的环境。窗外树梢夜风的叹息很快地将他带回现实。他推开毯子,坐在床沿。
这几天这个梦境出现得较以往频繁。他不需要心理分析师来告诉他为什么。经过十五年的漫长等待,他终于要展开他的复仇计划,那些一直在他心里萦绕不去的感觉全都苏醒,开始啃噬他的心。
如果幸运,在一切结束后他将能摆月兑这个纠缠他多年的噩攀。只要再过几个星期,一切都将结束。
同时由经验得知,除非他能平息因方才的梦魇所激增的肾上腺素,否则他休想再入睡。如果在他位于西雅图城里的公寓,他可以藉助于健身器材。不幸的是,桑氏夫妇的山庄里既没有健身车,也没有哑铃。
不过倒是有足够的空间供他跑步。乔尔套上牛仔裤,穿上跑鞋,抓起毛巾,走下大厅。
当他走过兰蒂的房间时,感觉到她是醒着的,但是他未曾加以注意,直到发现她起床,跟着他走进了客厅。他正欲打开玻璃门上的锁时,她轻柔、吃惊的声音突然传来。
“老天,你要去哪里?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着白棉睡衣,披泻一头狂野长发的轻巧身影。她的眼镜架于鼻梁上,使她看起来非常的严肃、敏慧。当她踏进微弱的月光下,他可以看见那件曳地的睡衣是海军领,还缀上一个缎带结成的蝴蝶结,长长的缎带顺着白棉睡衣飘坠而下。
蓝白的月光在她圆形的镜片上跳动,映照出轻皱的眉头以及不赞同的表情。她的视线由头至脚地打量他仅着一条牛仔裤的身躯。他不禁猜想她是否想用戒尺敲他的关节。
“别担心。我不是想卷款潜逃。”他说道。“我只是想出去跑步。”
她凝视着他赤果的胸膛,好像从未看过男人的果胸似的。“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你不是说真的吧?”
“相信我。我是说真的。”他拉开玻璃门。清冷的空气带着微凉的湿意迎接他,洗去方才噩梦的最后阴影。
“乔尔,等等。你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自己一个人出去。”
硬木地板上响起她赤足的啪哒声,阻止了他。他不情愿地再度转头。“到底怎么了,兰蒂?我只是要去跑步。回床上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