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先生和我谈论‘政治’。我们讨论联邦政府加诸南卡罗莱纳的不公。”
“我可以想象你们的谈话──一齐为可怜的南方受到的压榨唉声叹气,气愤种种的不公,痛骂该死的北佬──当然,一切都不是南方的错。我相信你们是同仇敌忾。”
“你怎能如此无情?你一定看到假‘重建’之名,这一带的人们所遭到的压迫。他们的家园被夺走、积蓄被榨光。南方就像在北佬的靴跟下被踩碎的玻璃。”
“容我提醒你一些你似乎遗忘的事实,”他拿起白兰地,原想注入杯子里,最后干脆改以瓶就口。“开打这场战争的并不是北方,南军在桑特堡射出第一枪。你们输掉这场战争,代价是六十万的人命。现在你们又预期一切都像战前一样?”他厌恶地看着她。“你大言不惭地提到‘重建’计划只是在压榨南方。依我看来,南方应该为了联邦政府的宽大感激涕零才对。”
“宽大?”凯琳站了起来。“你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宽大?”
“你读过历史,由你来告诉我,”肯恩也站了起来。“举例看看有哪个征服者曾经如此宽大地对待被征服者。如果不是在美国,至少会有数千人以叛国罪被处刑,更多人被关在狱中腐烂,但联邦选择了大赦,而且现在南方各州已经可以重返联邦政府。老天,在南方对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之后,‘重建’只是拍拍它的手腕而已!”
凯琳握着桌缘的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很遗憾南方人流的血太少,不够满足你的嗜血欲。你究竟希望南方不幸到什么地步,才会心满意足?”
“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不幸,我甚至同意联邦的宽容政策,但你必须原谅我无法因为南方人失去家园感到气愤填膺,或痛责世上毫无公道可言。”
“你只想要报复。”
“我曾看过太多的弟兄死去,”他平静地道。“他们可不是穿著蓝制服。”
她用力地推开椅子,离开餐室,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在梳妆台前坐下。
他根本不了解!他只会站在北方的观点来看。但即使在心里列出种种反驳他的理由,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理直气壮的驳斥他。肯恩的神情几乎是哀伤的。
她的头开始疼痛起来,但在上床之前,她必须先做好某件拖延已久的事。
这夜,当每个人熟睡后,她悄悄溜到楼下的图书室,翻找纪录肯恩农场收支的帐簿。
接下来几个星期,“日升之光”的访客络绎不绝。过去女士会穿上她们最漂亮的礼服,搭乘最好的马车来到“日升之光”,现在她们坐着牦田的马拉的车,或是破旧的无篷马车。
她们的衣裳和帽子也都旧了,但她们的傲气仍如同往昔。
一开始,凯琳尽量穿著最朴素的衣服配合她们,但她很快发现这反倒令她们失望。她们不断询问她在上教堂那天穿的漂亮礼服,她们听说韦小姐拥有一整柜昂贵的美丽衣服,并迫切想要满足她们对美的渴求。
一旦了解了她们的来意,凯琳自然不能让她们失望。她尽责地在每次的会面换上不同的衣服,甚至邀请一些年轻女郎去参观她的衣柜。坦白说,那些漂亮的蕾丝和丝缎对她只是累赘。她很乐意将它们转送出去,只不过她也很清楚那会伤了南方女士的骄傲,而且她们绝不会接受。
她的访客并不局限女性。许多年轻男子也争相来访,邀请她骑马兜风、野餐或护送她上教堂,他们甚至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凯琳只好说她早已答应布先生,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布莱登也展开热情的追求攻势,他选择忽视凯琳的言行。他可以说是她形影不离的护花使者,她敢肯定他很快就会向自己求婚。一个月已经过去一半,她猜想他不会再拖太久。
自从那番有关重建的谈话后,她就很少见到肯恩,甚至是用餐时间。纺棉厂的机器已经运抵,所有人都忙着安置的作业。但只要有他在旁边,她总是不安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当她感觉到他的视线时,她就会放肆地和仰慕者调情。有时他似乎只觉得好笑,但有时某种黑暗的情绪会掠过他的面容,令她感觉不安。
绯闻一向传得很快。不多久,凯琳就知道肯恩和美丽的甘薇丽经常出双入对。当地的女士一直认为甘薇丽神秘莫测。虽然她出生在南卡罗莱纳,婚后却一直持在国外,过着性感的生活。传闻她的丈夫还画了一幅她的画,大胆地挂在卧室墙上。
某天晚上,凯琳回家用晚餐,却发现肯恩坐在起居室里看报纸。他已将近一个星期不曾出现在餐桌上了,她很惊讶看到他,更惊讶他穿著正式的黑色礼服和白衬衫。通常他在家里一向穿得很轻便。
“你要出门吗?”
“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我今晚要在家里用餐,”他放下报纸。“今晚我们有客人。”
“客人?”凯琳低头看着她沾满泥土和墨渍的家居服。“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没有想到。”
今天对凯琳可说是诸事不遂。莎妮一直阴阳怪气,她们还吵了架。罗牧师夫妇来访,转述大家都在谈论她没有合适的伴护,住在“日升之光”并不恰当,要她暂时先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凯琳极力保证杜小姐能够胜任伴护的工作时,柔拉正好出现,坚持大家帮忙卷绷带,包扎南军的伤兵。他们离开后,凯琳协助莎妮清理餐室的墙壁,搞得一身脏,之后她在写信给伊莎时,又翻倒了墨水。
她刚出去散步回来,还没有时间换衣服。她原想家里只有杜小姐在,不必打理自己也没关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必须换件衣服。”她道,但露西已走进来宣布。
“甘太太到了。”
笆薇丽飘进起居室。“嗨,肯恩。”
他展开笑容。“薇丽,见到你真好。”
她穿著件时髦、高雅的翠绿色晚礼服,红发绾成法国髻,更显得明媚动人。相形之下,一身家居服的凯琳就像只丑小鸭。她不由自主理了理裙子,但似乎没有多少帮助。
她发现肯恩正在看她,神色间有着抹奇异的得意,彷佛很喜欢拿她邋遢的外表和完美的薇丽相比较。
杜小姐走进房里。“噢,我不知道有访客。”
肯恩为大家作介绍,薇丽优雅地响应,但那一点也无法纾解凯琳心中的怨恨。甘薇丽不只高雅成熟,还散发着一股凯琳没有的自信。和她比起来,凯琳觉得自己格外青女敕、笨拙、毫无吸引力。
薇丽和肯恩讨论着报上的文章。“……我故世的丈夫和我一向是贺格林的支持者。”
“那名废奴主义者?”杜小姐的身躯轻颤。
“废奴主义者及报社主编。”薇丽回答道。“在欧洲,贺先生支持北方的社论广受推许。”
“但,亲爱的甘太太……”杜小姐惊喘道。“你不可能是意味着──就我所知,你出生在查理斯敦。”
“的确,杜小姐,但我早已跨越狭窄的地域观。”
“老天……”杜小姐以指按住额头。“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恐怕我是无法用晚餐了。我要回房间休息了。”
凯琳沮丧地看着杜小姐逃离了房间,留下她和这两人独处。为什么莎妮没有告诉她甘太太要来,如果她说了,凯琳就会留在房间里用餐。肯恩太过分了,竟然要她和他的情妇一起用晚餐。
她的胸口疼痛,但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肯恩的行为踰越了礼仪的分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