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在看一场电影,她看见雷利一把把报纸扔在地板上,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地把目光投向窗外黑沉沉的雨夜。她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想到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除了无可奈何地接受那个无情摧残它天性的栅栏以外,别无选择。莫丹紧咬着嘴唇,看他走到壁炉旁,站在那里,两眼紧紧地盯着炉中跳跃的火焰,一只手搭在擦得锃亮的木质炉台上,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突然,像有谁一拳打在她心口上,她看见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炉台上,双肩颓唐地垂了下去。
他垂头丧气,精神沮丧,仿佛面对现实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
莫丹的心剧烈地跳动,胜过远处的涛声。她笔直地挺立在树下,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她不顾一切冲过树林、冲过脚下的树根和岩石,直奔门口。她一心想的只是:回到雷利身边,尽一切可能把他从绝望中解月兑出来。
雷利一定是从余光中看见了什么,他警觉地转过头,向门口走去。莫丹只顾往前跑,一不留神撞在一根干枯的材于上,膝盖着地摔在地上。尖尖的树枝在她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疼得她惨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伤口,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门开了,一束灯光照进树林,晃得她睁不开眼。"谁?"雷利喊道。
莫丹摇摇晃晃地从树林走到车道上,低头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手。她又一次暗暗庆幸没穿那件新外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是我。"
"是你,莫丹?"
他像是遭到重击一般,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什么意思?他爱她吗?还是她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她凭什么那么自信,以为只要一见他的脸,一切就全都明白了?她向前挪了几步,"我……我来看看你。"她说。
你的聪明机灵都哪儿去了,莫丹。接下来你应该说外面正下雨,这才更巧妙些。
"你的脸怎么了?"雷利一眼看见了她脸上的伤口。"你的脸出血了。"
"是出了点血,"她有气无力地说,"反正不是演戏化的妆。"
"我看和演戏也差不多,"他冷冷地说,"在伸手不见五指、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的女人,鬼鬼祟祟地藏在我家附近的树林中。"
她万万没料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时无言以对,想止住脸上的血,却弄巧成拙,鼻子、下巴、手指上抹得到处是血。
慌乱中,她想到沙漠,唉,这是何苦?干吗不老老实实呆在沙漠里呢?
雷利走下台阶,朝她走来。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套头衫,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步履轻快洒月兑,让已经习惯于他跛行的莫丹耳目一新。莫丹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道上,像被钉子钉在原地。雷利走过去,刚要抱住她的肩膀,她却躲开了,烦躁地说:"别碰我!"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雷利身上,他退了一步,停住不动,雨珠落在浓密的头发上,闪闪发亮。莫丹又说:"我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得先和你谈一谈。"
他充满敌意地看着她,就像在柽柳树林里霍华德看她的眼神一样。"进屋去吧。你不会想让我们在这儿挨雨淋,都得肺炎吧?"
"我知道我在干蠢事,雷利,"莫丹的喉咙有些硬咽,"对不起。"她低头看看自己,惊讶地说:"我这个样子活像只落汤鸡,是吗?"
"被淹死的耗子我见过好多,也就是你这副模样。"
他浑厚的声音使她为之战栗。他那独特的声音,即使充满敌意,也永远富有磁性,永远让她喜欢。她从容地走过他身旁,迈上台阶,走进一个宽敞的走廊。走廊里挂着一大一小两件油布雨衣。黄色的小雨衣肯定是詹妮的,大雨衣无疑是雷利的。"詹妮睡了吗?"
"睡了,躺下就着。上星期每次睡觉前,不是哄就是讲故事,总要折腾半天。来,把外衣月兑下来给我。"
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欢迎她的意思。莫丹把外衣月兑给他,弯下腰月兑靴子。可她的手指冻僵了,怎么也解不开鞋带。雷利不知说了句什么,蹲在她脚边帮她解。望着他那宽宽的肩膀和低下的头,莫丹暗暗发誓,不能哭,坚决不能哭。
至少现在不能哭。
"多谢。"莫丹把靴子月兑了下来。袜子也湿了,裤子湿得透透的,贴在腿上,像一层又湿又冷的皮。
雷利毫无表情地说:"你最好去洗个热水澡。晚饭吃了吗?"
莫丹点点头,"在路上吃的。有杯热咖啡就行了。"
雷利领着她,穿过一间宽敞的厨房,来到卫生间。这里四周都镶嵌着杉木木板,散发着杉木的清香。地是深蓝色的,毛巾也是深蓝色的。雷利说:"浴衣在门后。"
既然她已经半果着来到这儿,还能说什么呢?莫丹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喃喃地说:"我的车停在车道的另一头,衣服全在车上。不过千万要小心——几分钟前我差点被一辆开得飞快的汽车撞死。"
"噢,那就更有戏剧性了!"雷利话里带刺地说,"你先好好洗洗吧,我会把你的衣服放在小厅里。"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他哪像个热恋中的男人,但也不像无所谓的样子,这一点她敢用她的新外套打赌。她转身走到镜子前,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简直像个鬼。大半个脸都是血水和雨水,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头皮上。也许是紧张的缘故,殷红的血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月兑光衣服,走到喷头下,水暖暖的。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擦干身体,打开卫生间的门,只见装着全部新衣服的背包和塑料袋整整齐齐地靠墙放着,不见雷利的踪影。莫丹从背包中找出她想要的衣服,抓起一个塑料袋。几分钟后,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覆在脸旁,脸上的伤处贴了一小块膏药,化了化妆,苗条的身上穿着款式新颖的外套,裹着长长的羊绒裙,穿着一双黑色的长筒丝袜,这身装束显得她的眼睛格外碧绿。一切打扮完毕,她昂首挺胸、精神焕发地走进起居室。
雷利站起来,递给她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莫丹接过咖啡,贪婪地看了一眼,好像从没见过咖啡似的,轻轻放在松木小几上。大黑猫正懒洋洋地躺在壁炉旁。莫丹把脚趾伸进厚厚的地毯,热烘烘的炉火把她的脚腕烤得舒舒服服。她抬头看了一眼雷利,"我千里迢迢跑来,只是想对你说句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我从盐湖城逃跑是因为我害怕。"她用手掌抚着裙边,"刚才,我从窗外看见你和詹妮呆在一起幸福美满的样子,我又差点逃跑了。"
雷利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不知此刻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坐得离他很近,可以明显看出,上周留在他脸上憔悴、颓丧的痕迹。
莫丹鼓起勇气说:"上星期我去找过麦克。我们聊了许多关于你的事。他还讲到孤儿院和鲸鱼。后来我去看了我父母,和他们短短十分钟的谈话,胜过二十九年来我对他们婚姻的了解。他们的婚姻的确不是完美无缺的,但却美满、真实,我希望的正是这样的婚姻。"说完她又急不可待地补充道:"麦克认为你爱上了我。我母亲则认为我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