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在她对面坐下后,他左耳垂上的钻石耳环更令她吃惊地猛眨眼。他的耳朵没有穿耳洞,如果有,她以前一定会注意到。而且昨晚他并没有戴耳环。如果疤痕是假的,那么耳洞也可能是假的。改变的发际线看来也很真实。去掉这些可供辨认身分的小特征后,尽避有相同的脸孔,他还是不会被人当成谭约瑟。只要没有可供比对的齿模记录或DNA样本,就无法证明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黑短裤、白上衣的侍者靠过来。“两位需要什么?”
“午餐。”强恩用流利法语说。
莉玫环视庭院的优美风景。游泳池边的人变多了,因为其它人也选择在户外用餐。谈笑声、戏水声和杯盘碰撞声四起,因此他们挤在小圆桌边说话并不会显得奇怪。
强恩调整遮阳伞使她免于日晒,也使屋里的人无法完全看到他们。他在坐下前先穿上圆领衫。她惋惜衣服遮住了他的肌肉,但也承认至少现在她可以比较专心了。
“我到过陆义的办公室了。”他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弄到了门锁密码,也仔细察看了保全系统。今晚有什么节目?”
“跟昨天一样,盛装宴会、自助餐和跳舞。”
“很好。人们会四处走动,想盯我们的梢没那么容易。我们每支舞都跳——”
“穿高跟鞋不行,我会变跛脚。”
“那就别穿高跟鞋。”
她瞪他一眼,但他不可能看到,因为她戴着墨镜。“在我带来的衣物中,只有高跟鞋能穿到宴会上。”
“好吧,我们只跳几支舞。我会采取积极的行动使每个人都看得出我们是一起的,所以妳到时别惊慌失措。”
“为什么要采取积极行动?”她的喉咙发干。她希望侍者赶快把强恩点的矿泉水送来。
“好让别人发现我们一起消失时,认为我们去了比较隐密的地方例如妳的房间。”
“陆义和嘉娜怎么办?”
“嘉娜好解决,陆义比较棘手。我们可能得冒点险,希望他会忙着招呼客人而没空去办公室。”他停顿一下。“侍者来了。”他倾身握住她的手,拇指轻抚她的指背。“午餐后跟我一起去散步。”他在侍者放下矿泉水时对她低语。
她抽回手,拿起水杯,朝侍者微笑。
“妳需要多少时间装窃听器?”他在侍者走远后问。
“半个小时。”其实她并不需要那么久,但她想要谨慎一点,以免留下电话线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计算机档案呢?复制需要多少时间?”
“视情况而定。”
“谢谢你,消息灵通人士。”
他忍住笑意。“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系统,有没有加密程序保护。如果他连密码都没有,那才令我大感意外。我必须取得密码”
“怎么取得?”
“人们通常会把密码写下来。或是用容易记的字,例如母亲的名字或是孩子的——”
“陆义有个女儿。”莉玫说。“萝菱。”
“女儿?我们的情报中怎么没有这一条?”强恩咕哝。
“她体弱多病。他很疼她,对她保护备至。基于安全的理由,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想起萝菱瘦削苍白的小脸,她就一阵鼻酸。
“那么他会认真看待任何跟她有关的事。”强恩沉思道。
莉玫猛然坐直,摘下墨镜让他看清她的愤怒。“你敢!”她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把那个孩子扯进来,我会——我会……”她说不下去,但她的眼神表明她绝不会善罢干休。
“必须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他轻声回答。“妳很清楚这一点。我对任务的态度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错,我听说过你的事。”她同样轻声地说。愤怒使她口不择言。“他们说你连自己的妻子都杀,所以一个生病的小女孩又算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强恩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看来像死了一样冰冷空洞。“她的名字叫芃妮。”他终于开口,声音有如风中落叶。“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杀她?怎么杀的?一枪打死她、扭断她的脖子、割断她的喉咙,还是把她从三十楼的窗户往外丢?那些说法我都听过。妳认为哪一个最有可能?”
她无法呼吸。她原本并不相信那些传闻,甚至不相信他结过婚。现在他亲口说出他结过婚,而且妻子名叫芃妮,但她只觉得太突然,一时之间无法思考那些传闻可不可能是真的。
“你有吗?”她从紧缩的喉咙里硬挤出那几个字。“你杀了她吗?”
“是的。”他说,往后靠在椅背上,因为端着餐点的侍者已经接近他们的桌边了。
第八章
强恩丢下那颗炸弹后,惊愕的莉玫一直没有机会追问详情。先是侍者在他们的桌边上菜、倒水和询问还需要什么;等侍者一走,陆义就“碰巧”经过而留下来聊天。
莉玫几乎无法说话,只能勉强以简短的话语回答陆义的问题,但她不断以喝水来逃避。她知道自己吃了几口午餐,但不记得吃下的是什么。
午餐后,强恩穿上长裤,牵着她的手到草坪上散步。午后的骄阳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给她冰冷的肌肤带来暖意。她觉得她的心快碎了。天真是安全的堡垒,使人对世事的黑暗丑陋一无所知。但现在她明白了那些痛苦、恐怖和代价。她无从想象强恩是怎么熬过来的。
“强恩,对不起。”她低声说。她看到他面露惊讶。他显然以为她在知道他所做的事后会厌恶他,甚至害怕他。她思索合适的字眼。“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我不相信那些传闻,否则绝不会提起
“伤害我?”他几乎是冷漠地说。她好想扯掉他的墨镜,以便看到他的眼睛。
“事实就是事实。”
他的手温暖又有力,但没有捏痛她。她领悟到他不曾伤害过她。即使是在伊朗面对她的不信任和敌意时,他还是照顾她,救她的命,在她悲伤痛哭时抱着她。
“事实有时就是事实,有时却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真的是双面间谍,像我听说的那样吗?”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她恼火地握紧他的手。“告诉我。”
他停下来转身面对她。“不然妳会怎样?”
“不会怎样。快点告诉我。”
他沉默以对,她以为他不会说了。但后来他耸耸肩。“没错,她是双面间谍。背后没有情有可原的情况,没有家人在苏联或东德受到威胁。她的家人都在美国,他们都不知情。她为的只是钱。”
如此说来,他无法替妻子找到开月兑的理由。他不得不面对事实:她为了钱而出卖国家。
终生报效国家的人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叛国贼,这种打击任何人都受不了。
“你怎么发现的?”
他又开始往前走。“不是某件大事引爆真相,而是许多小事加起来使我起了疑心。我对她设下圈套,她自投罗网。”
“她不知道你起了疑心吗?”
“当然知道,她是个中好手。但我用的是她无法抗拒的诱饵:我方长期潜伏在克里姆林宫的两个最高阶间谍的名字。”他的嘴唇眠成一直线。“我差点来不及收网。当时正值冷战最高峰,这个情报太宝贵、太重要,因此她决定舍弃平常透过联络人的传递方法。她拿起电话直拨苏联大使馆,要求他们把她接进大使馆,因为她知道我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准备在电话上就把名字告诉他们。”
他深吸口气。“我一枪毙了她。”他开始走向围墙。“我本来可以打伤她,但我没有。她知道的情报太重要,我不敢冒险。那两个间谍不能曝光,不能被捕。她已经告诉她的联络人她知道他们的名字,无论我们把她关在戒备多森严的监狱,派多少人看守她,苏联方面还是会千方百计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