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也不该期待被选中呢?她工作表现优异,她的报告也是,几份有名望的刊物都登过她的论文。她有考古学的博士学位,而且参与过非洲几次比较小辨模的挖掘行动。对挖掘一个像欧萨拉那么重要的地方,她的经验将具有相当的价值。只有最好的人才会被选上,但她知道自己是最佳人选—不仅经验丰富、全心投入,而且工作勤奋;更有一颗灵活的头脑,可从留下的遗物中,推测出古代的生活形式。她没有理由不被选上。
但她没有被选上。因为对管理基金会的那些笨瓜而言,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剔除她—因为她姓薛。
大学考古系的主任曾直截了当地说过:“疯子”薛赛洛的女儿不会为任何一支考古队带来好名声。她父亲以构思疯狂的理论而著称,而她的工作和可信度便笼罩在这阴影之下。
她父亲总是说她的毅力过人,但这次她却毫无选择的余地。她不想离开考古界,她太爱它了,但她在考古界却处处碰壁,就只因为她是她。考古需要很多经费,而赞助者并不多。争取基金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因此没有任何有声望的队伍付提起派她参加重大挖掘工作的代价。她一出现便会让发掘结果的可信度遭到质疑,而队伍会因此失去基金的支援。
即使她改了名字,也不会有什么好处,考古界很小,人人都认识她。这实在太官僚了!基金流向一些会上报的大团体,而没有人愿意冒因接纳她而败坏名声的风险。她参加了无数次小辨模的挖掘行动,但所有重大的发现都将她拒于门外。
即使真有什么好处,她也不愿改名字。她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是个出色的考古学家。她非常爱他,即使他已经死了十四年—那年她刚好十四岁—她仍然想念他。令她生气的是,因为他无法证实的疯狂的理论和计划,而使他对考古界的许多贡献,完全被忽略了。他在亚马逊从林中意外丧命。他原希望能找到证明他疯狂理论的确切证据,而人们一向叫他吹牛大王、傻子,但他死后,比较富同情心的人认定他只是“被误导”了。
婕安上大学和工作时,薛赛洛的名声一直跟着她,所以她常觉得她必须工作提比别人更努力、更细致、更刻苦,绝对不可以表现出父亲曾透露的任何狂想。她把自己完全献给了考古,甚至从未休过假,利用每个可能的机会追寻她的目标。一切努力却落了空。薛“疯子”的女儿在任何主要的挖掘行动中,都不受欢迎。
她双手在墙上用力一捶。他不是疯子,她激动地想。他有点含糊、有点走调,但在家时是个很棒的父亲,而且是个非常好的考古学家。
想到他,让婕安记起了他那几箱她没看过的论文。他死后,论文全打包起来,房子也被卖掉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瑞克,把那些箱子搬到他肮脏的公寓里,堆在角落。他对它们毫无兴趣,而且据她所知,还没人碰过。当婕安完成大学学业,搬进自己的地方时,她提议要带走它们,免得挡了他的路,但瑞克拒绝了—至于原因,据她想,与其说是他自己想要父亲的东西,还不如说是他喜欢拥有她想要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瑞克跟往常一样又错了,虽然她不会破坏父亲的论文遗稿,但也不想得到它们。她父亲被当成疯子,成为这一行里的笑话,她不想读到任何会使她相信这点的东西。最好就保留她对他原有的记忆吧!
但现在她感到一阵好奇,一股想与他接近的需要。他不是疯子!他的一些理论是不合惯例的,但五百年前,“地球是圆的”这个理论也被认为是疯狂的主意。她父亲花了无数个小时,仔细地看地图、图表、日记,循线查寻,以建立理论,而且他在这个领域里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能够从遗留至今的几片碎片说出许多过去的事。
她希望她现在就能拥有那些箱子,除了精神支持,父亲从未给过她任何东西,而现在她正需要它们。他走了,但那些旧记录比她所有的好些纪念物—大部分是照片—更像是他的一部分。她犹豫了一分钟。这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时刻,自从父亲死后,她最生气、最难过的一次。她天性独立,但即使最独立的人,有时也需要安慰,而她正处于这种时刻。她要感觉接近父亲,需要重温她对他的记忆。
她下定决心,利落地走进屋里,在通讯薄里找瑞克的电话号码。她想,她不知道他的号码,正可作为他们关系的注脚。基本上,就感情方面而言,他们之间毫无关系。他向她借过几次钱,但平均说来,她一年看见他一次,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已经足够了。
她让电话整整响了一分钟才挂上。她知道可能要花上好几天才能联络到他,所以她控制住自己的不耐,换上运动服。运动一向能减轻压力,而且,她喜欢保持好身材,一星期上三次健身房,再加上慢跑,让她觉得身体健康。
不过,回到家几小时后,她仍旧拿起话筒拨了电话。令她惊讶的是,铃响一声后,便有人接了电话。一声稍微有些含糊的回应传进她耳里。
“瑞克,我是婕安。今晚你会在家吗?”
“做什么?”话里透露出警戒和狐疑。
“我想看看爸爸那几箱旧论文。”
“为什么?”
“只是想看看,我们一直没看过,你知道的。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为有关系。我只是好奇。”她本能地不让瑞克知道她有多想要那些论文。
“我没有时间坐在这里看你慢慢回忆。”瑞克说道,完全回避了让她将箱子带回家的可能性。瑞克自认为占了她的上风时,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好吧!”她说道。“算了。我只是想想而已。拜!”
“等一下!”他匆忙地说道。她几乎感觉得到他正在思索,脑海里正打着主意。“呃—我想,你可以过来。还有,呃,你想你能不能挪点钱出来?我手头有点紧。”
“哦,我不晓得,”她说道,不希望让他觉得太容易,可能会改变心意。“多少?”
“不多。也许一百块左右。”
“一百!”
“好吧,好吧,就五十。”
“我不晓得。”她再说一次。“我要看看我有多少。”
“你要现在过来吗?”他问到。
“当然,如果你会在。”
“我会在。”他挂上电话的声音震到她的耳膜。婕安耸耸肩,挂上电话。每回和瑞克联络就像这样,有时她真怀疑,他究竟能不能看出,他对她的刁难实际上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检查一下皮夹,好确定她有五十元现金,虽然有,但这就是全部了,除非她到自动提款机去领,而那是一件他不喜欢在晚上做的事。她车油足够,所以她今晚用不着现金。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花五十块钱就能立刻读到父亲的论文,还是值得的。她一向能够自立,但即使最有生机的植物有时也会凋萎,今晚无疑地她的叶片都下垂了。
她没有换下运动服,事隔多年,再去整理那些箱子,一定弄得脏兮兮的。她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达瑞克的公寓。那是一排三栋、两层楼的建筑物,泥灰墙被漆成淡红色。许多年前,当它还新的时候,看起来也许非常显眼,但现在却沾上污点,褪成令人倒胃口的红色。瑞克就住在左边的第一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