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地面仍散布著雪,但是空气中已飘著春的气息。再一星期花苞将会开始在树梢、草丛展露,但是他仍觉苦涩,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春天他能看到他的牧场。他能听到黛琳在厨房随著收音机哼唱,一面准备烤蛋糕的材料。她在这里很快乐。他娶她时只不过指望多个工作伙伴,相反地他得到一个温暖、聪明、愉快、性感,并且深深爱他的女人。她似乎从来不会为她对他的爱觉得尴尬,从不试图逼他给她多一点;她只是爱他而不加以隐瞒。
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告诉她,但是她有权知道。他恨自己必须告诉她,他们可能失去他们的家。男人应该照顾他的妻子。或许这种想法太陈旧并且带有沙文主义的色彩,但那就是他的感受。不能提供她温饱令他的自尊大受打击。
他走进厨房时她正在搅动面糊。他叹口气,双手环住她的腰,脸色严肃。“我们必须谈谈。”
她谨慎地打量他。“我从来不喜欢这句话开头的谈话。”
“下面要谈的你也不会喜欢。很严重的事。”
她端详他的脸,看到他的表情时她的眼睛变得清醒。“什么事?”
“失掉了半数的牛使我们负债累累,我付不出贷款。”
“能不能展期──”
“不能。如果我有全数的牛群做抵押,那还有可能,但是我的牛不够支付所有的债务。”
“罗勃说过你有他见过最好的生意头脑。我们必须怎么做?”
他说明可能发生的三种状况,她仔细聆听。他说完后她问:“你为什么不问罗勃的提议是否仍然有效?”
“因为现在牧场在负债状态。”
“你仍在这里,而使他愿意投资的是你,而不是牛只的数目。”接著她说:“还有一种选择你没提。”
“什么选择?”
“我告诉过你,我有一点钱──”
他放下手。“不行。我告诉过你。”
“为什么?”她平静地问。
“我也告诉过你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放弃牧场也不肯接受我的钱?”
他的眼睛冒火。“是的,那就是我的意思。”黛琳改变了他许多态度,但是这一件事仍旧分毫不动。股东是一回事,因为各人的权利受合约的约束。婚姻又是另一回事,它会被法官的偏好控制,根本谈不上公平。爱波已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黛琳转开身以免她的表情背叛她,她绝不肯让他看到她有多伤心。她用控制得完美的声调说:“这是你的牧场,你的决定。”
“正是,而直到我被赶走那天,它会永远是我的牧场,我的决定。”
她一边准备晚餐,心里也不曾闲。如果他认为她会在自己有办法挽救牧场时袖手旁观,他就会大吃一惊。她不知道贷款金额,而她告诉他,她的信托基金数目不大时也说的是实话,但是那些钱当然足够替他们买到一些时间直到牧场能站稳脚。
他从没说过他爱她,但是黛琳认为他至少喜欢她,他当然很想要她。但是如果他和她生活了九个月仍然认为她可能做出爱波那种事,或许他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在乎她。她一直很快乐,现在她的气球突然漏了气。
现在不是告诉他,她怀孕的时候,或者正是时候。或许他知道了她怀有他的宝宝会使他理智,让他放心她哪里都不会去,而他们必须利用任何可用之法挽救他们孩子的祖产。
但是她没告诉他。他不是沉默寡言就是满嘴嘲讽,正是他生气时的表现,而她不想再刺激他。虽然才两个月,她已经开始到怀孕对体力的负荷及些微反胃──不是和她丈夫争战的最好时间。
*****
第二天早上他离家时情绪仍旧不好,他带了午餐,这表示他不到晚餐时间不会回来,黛琳迟疑了或许五秒。
她不喜欢背著他行事,但若这是必须走的路,她愿意事后面对责难。到比林需开很远的车,她或许不能在他回家前赶回来,但那是必要时另一座她必须跨越的桥。到了比林,她也会顺道探问一下妇产科医生,因为在克鲁什么医生都没有。快要临盆时就有趣了,她想,她的医生要开三小时车才赶得到。
她急忙穿衣,带了她的支票及必要文件跑向旅行车。
她开得很快但很小心,幸好路上没什么车,她在十一点半到达银行。她曾和瑞斯来过这里,知道他和谁打交道。才等了十五分钟那个人就拨冗相见。
他露出银行家的笑容。“早,唐太太。我能替你服务什么?”
“早,万先生。我想知道我们的贷款还有多少。”
他模模上唇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嘛,我不确定我可以告诉你。要知道,那笔贷款是你先生的名字。”
她不想和银行规章争论,直接切入主题。“如果不超过二十万,我想付清。”
什么东西都不如钱来得更受银行家的注意。他翘起唇,打量她。她镇静地坐著,让他试著由她的外貌找出线索。那天早上她刻意穿上她一套纽约服,并且盘起她的头发。如果他看得懂灰套装、粉红丝衫的意义,她欢迎他径下断语。
他略带兴奋地做了决定。“我去查档案,”他说。“马上回来。”
她等,确定结果会如何。任何银行不会拒绝客户偿付积欠,不管是由谁付。
万先生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著一叠文件。“唐太太,我们可以谈谈。唐先生的支票户里没有足够的钱支付贷款,你预备怎么付呢?”
“万先生,我有个信托基金现在已存在比林的另一家银行。首先,剩下的贷款是不是不超过二十万?”
他咳嗽。“是不超过。”
“那我马上回来。我现在就去我的银行提出那笔钱。”
他把电话推给她。“先打电话他们才会让你进去。午餐休息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对他嫣然一笑,拿起话筒。“对了,你可认识好的产枓医生?”
一小时后她回到第一家银行,手里拿著一张银行本票,票面金额正是万先生早先告诉她的。
她签署了必要文件,拿著牧场的地契和付清贷款证明走出银行。她同时和万先生的太太看的产科医生约好下周门诊。她咧嘴一笑,坐进旅行车。合约自有它的用途。可怜的万先生被问及产科医生时先是一脸错愕,继而向她道喜。
她毫不幻想自此以后一切都会顺利。她这么做并不轻松,明知道瑞斯会暴怒,但是她愿意为他们的未来、他们孩子的未来一战。她必须应付瑞斯的前妻留下来的疤痕,而这件事比油漆房子严重得多。
但是应该告诉他和如何告诉他是两回事。她不能就说:“今天我去比林和产科医生预约门诊,趁便就在那里把贷款付清了。”话又说回来,这未尝不是一石两鸟的好计策。
四点半回到家时她仍在为那件事担心。瑞斯的卡车不见踪影,因此他或许根本不知道她曾经外出。如果他在白天曾经回来过,一等他到家他就会问问题,而她绝不会骗他。拖延著不告诉他有关贷款的事和骗他不同。
如果她计算的正确,孩子将会在十月底或十一月初出生。想到宝宝令她体内漾出浓浓的暖意,她真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但是牧场的困境使她没告诉他,因为她不想增加他的烦恼。这些天来他脸上的严肃线条更加深刻,眼睛也了无笑意。她怎能再加重他的负担?
但是,她又怎能不告诉他?
换衣服的时候,疲倦突然排山倒海地压来。她极力反抗,知道该开始做晚餐了。但是想到那些准备工作令她的疲倦加剧,她的胃突然翻搅起来。她出了一身冷汗,虚弱地跌坐在床上。半晌之后,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但是疲倦更甚。她甚至找不出力气下楼。叹口气,她在床上躺下。只要小睡一会儿就好,她暗自祈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