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
厚厚的积雪,一望无际,这里似乎无人问津,没有生气,荒凉偏僻,把城市文明冲洗得一千二净,这里美得令人目眩,这一幕——白雪覆盖的灌木丛似乎难成一座小山,光秃秃的白桦树直冲云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安闲。
季米特里在路边停住了,大雪已覆盖了整个地区,连路标也找寻不到。主人警告他不要急着外出,再多留一个晚上,等到暴风雪过去,但他拒绝了。
起初季米特里只是想独自离开一会儿,结果却离开圣?彼得堡一星期。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三天,回来途中正遇上暴风雪,只能在伯爵家里又逗留了几天。他急着要回家。凯瑟琳一个人在家里太久了,何况他是在他们争吵的那个晚上出来的。
他还有一个原因想尽快离开伯爵家。塔塔娜一群人也来到这里,当然包括里塞克,他们和季米特里一样,也是为了躲避这场风雪。屋子里的气氛令人无法忍受,而且他亲眼目睹了塔塔娜和里塞克毁了婚约。季米特里看得出那个家伙显然在责怪他扰了这桩美事。
在林中,枪声响起。季米特里的马一惊,往后倒退了几步。他重重地摔在半英尺厚的积雪上。等他缓过气朝上一看,那匹受惊的马已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但他并不在意。
他蜷起身子,向身后的树林扫视了一眼。马上看到里塞克,那个家伙并不想躲藏。季米特里的心冻住了,因为他看到里塞克举起步枪正在瞄准,但犹豫了。他们四目相对,季米特里看到那双眼睛中的痛苦不由吸了口冷气。里塞克放下抢,拉起马缰,转身往来的路上走了。
到底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做出这样的事?季米特里很担心他知道。塔塔娜,里塞克一定以为是因为季米特里,他才失去塔塔娜。
“你怎么了,米特。那个人刚才要杀你,你却站在这儿为他辩解。”他不满地叹气。“唉,我现在也跟她一样自言自语了。”
他转身找自己的马,路边没有。季米特里又叹了口气,这正是他需要的:在雪地上步行。他至少能走,那个家伙虽然瞄得很准,但下手不快。他想里塞克毕竟还有些良心。
一小时后,季米特里找到了自己的马,已跌了一条腿,他才改变自己的观点。他十分恼火地怀疑里塞克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对这一带很不熟悉,离开伯爵家已有几小时,又看不到房子或村庄,天色越加黯淡,他觉得自己不但迷了路,而且有可能又赶上一场暴风雪而没有避身之处。那样,他就死定了。
他立即朝前行驶。他离伯爵家太远,无法回去,只能希望能在夜晚来临之前找到栖身之处。
不久,寒流通过他的皮手套和皮靴钻了进来,他的四肢麻木。他的皮大衣虽然能御寒,但在黑夜来临之时也无济于事。幸好雪没有下来。当最后一丝霞光消失之时,他终于找到了住处,显然他已进入某人的地盘。他在雪中吃力地跋涉了一天,力气用尽。
这是间荒屋,或许曾经用作仓库,但现在已空了。季米特里找不到一件可以生火的东西,除非他扯下墙上的硬纸板,让冷流长驱而入。寒流还是从墙壁的裂缝一点点渗透过来,但总比没有避处好。等明晨一到,他就出去找附近的屋子。
季米特里蜷在一个又冷又脏的角落,大衣紧紧地里住身体,他希望身边就是凯瑟琳温暖的身体——不,他最好改变愿望,因为明天早上他必须醒过来。这是俄国冰天雪地的天气带来的恶果: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第卅八章
凯瑟琳从雪中向他走来,热情的,令人兴奋的,她不再生他的气,也不再指责他毁了她的一生。她爱他,只爱他。但大雪飘落,她又消失了。他看不到她,不管自己跑得多远,不管自己叫得多响,她走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他确定自己一定是死了,或许是得了心脏病。他看到尼科莱,看到安娜斯塔西亚,然后他的眼睛盯着那个幻影。
“米沙?”
“娜斯塔亚,你看。”他笑了。“我对你说没必要等到他恢复过来吧。”
“你也不能肯定。”安娜斯塔西亚反对说,“他完全有可能旧病按发。我知道要是我遇到幽灵,我也会的。”
“幽灵,我是?我会告诉你——”
“天哪!”季米特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你吗,米沙?”
“确实是我。”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麦克黑尔笑了。“好吧。我告诉你们,我那些懦弱的同伴留下我三处受伤,血染大地。或者这样说,那些阿美尼亚人把我拖到军营,当作靶子。”他停顿了一会,那双蓝眼睛瞇成一条线。“那个首领的女儿看了一眼这张臭名昭着的亚历山德罗夫脸,请求父亲把我送给她。”
“你还要告诉我什么?”
“别让他嘲弄你,米特,”尼科莱插进来说。“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必须相信他,因为他把那个阿美尼亚公主带回家了。”
“你真的娶了她,米沙?”季米特里试探着问。
“期望太高?”
尼科莱大笑。“他会对此非常感兴趣。自从得到报告你死了,索妮亚阿姨就没放过他。可怜的米特必须娶妻生子,否则亚历山德罗夫家族就要绝后了。”
季米特里骂弟弟,“你居然还很幽默,要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你肯定不会。”
“好了,你可以放松了。”麦克黑尔骄傲地对季米特里说。“我不但与她结婚,她还为我生了个儿子。为此我才久久不归,我们要等到孩子出世,她能行路才能回来。”
季米特里确实松了口气,但仍很虚弱。“既然你已解释了你神鬼般的出现,谁能告诉我你们三人是怎么来到这里,我又是怎么回事?还是我是梦中迷了路——”
“不是梦,米特。”安娜斯塔西亚坐在床边,递上一杯水。“你病得很重,我们都不能肯定你是否会恢复过来。”
“你又在取笑我了?”但没有一个人笑。“多久?”
“三个星期。”
“不可能!”季米特里大声说。
他努力坐起来,但头脑一阵晕眩,又重重地摔在枕头上,他闭上眼睛。三个星期,他没有生命。他忽然觉得压抑。
“米特,别难过。”安娜斯塔西亚皱着眉说。“医生说你一旦恢复知觉,必须保持安静,慢慢恢复。”
“你的情况很糟,”尼科莱补充道。“你一直发着高烧,有几次醒过来,看上去非常正常。我们以为你好了,但没过多久又烧了起来。”
“是的,我告诉过你三次你怎么到这儿,出了什么事。”安娜斯塔西亚说。“你很清醒,提要求、下命令,难道不记得了吗?”
“不。”季米特里叹了口气。“我怎么来到这里,你介意再对我说一遍吗?”
“一些战士外出追寻一个逃跑的奴仆时发现了你。他们看到你留下的脚印时,以为找到了那人,就顺着脚印来到茅屋。你在那里呆了多久,没人知道,因为你那时已昏迷不醒,不能说话。你甚至不能告诉他们你是谁。”
“他们把你带到他们的营寨,幸好有人认出你,就捎回信给我们,”尼科莱接下去说。“伏来德米到那里时,你仅仅清醒吩咐他带你回家。”
“这是个错误,”安娜斯塔西亚补充。“你正赶上那场暴风雪,因此送你到这里也用了几天时间。那时,你的情况已很糟,我们担心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