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开面包坊吗?”莉拉说着,放下手里的网格拎包,举起胳膊去解头上的帽子。
“一个面包坊也供不起这一大家子吃的,”布里奇特说着,一边手里还在忙个不停。“你看见他们吃面包的样子,还以为面包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呢。约瑟夫告诉我说,上帝为我们提供食物,但是要喂饱这一大家子人,上帝就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了。”
“男人一般既不理解、也不欣赏女人的观点,”莉拉说着,把帽子放在一把椅子上。
布里奇特扫了她一眼,疑问地抬起一根黄中带红的眉毛。“你和长官闹别扭了,是吗?”
莉拉尴尬地涨红了脸,没想到居然让布里奇特猜得这么准。“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出这么个印象,”她不自然地说。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布里奇特一边把最后一块生面团做成面包放进锅里,一边说道。她站直身子,用系在她纤纤细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关注地看了莉拉一眼。“我想大概是你的头发显得比刚才离开的时候略微红了一点。”
“我的头发?”莉拉抬手去模那天早晨她精心盘绕在头顶的浓密的秀发。
“我刚才就在想,应该准备好一桶凉水,以防止它真的着起火来。”她那淡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
“真是太荒唐了,”莉拉说,她居然把愤怒的情绪暴露出来,这使她既感到滑稽,又感到难堪。在最理想的世界里,一个女人不应该感受激烈的情绪,如果确实非常激动,她也决不能够把情绪表露出来。“我的头发没有丝毫变化。”
“也许没有,”布里奇特宽容地做出让步。“但是你眼睛里愤怒的火花是无法否认的。和他斗嘴了,是吗?”
“我们……意见不统一,”莉拉不安地承认。
“不要这样放在心上。”布里奇特往刚刚做好的长面包上扔了一条毛巾。“你丈夫来到这里以后,一直不大与人交往,所以我对他也不很了解,但我感觉到,他是一个有点固执的男人。”
“他的脾气比骡子还倔,”莉拉月兑口而出,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布里奇特笑了起来。“出色的男人都是这样。好像坚强的男人一般都比常人多那么一点固执。”
“我认为毕晓普的固执超过了他应得的那一份,”莉拉说。
“很有可能。”布里奇特把一只铸铁的茶壶放在炉子上。“我总是发现,在和某个固执的家伙大吵一顿之后,喝一杯热茶有助于平息情绪。这是你们第一次闭意见吗?”
“不完全是,”莉拉忧虑地坦白。莉拉所受的教养使她相信有些事情是根本不能提及的,而布里奇特却用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谈论它们。
“对啦,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布里奇特一边取出杯子和茶托,一边安慰她道。“我奉劝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对夫妻都会时不时争吵一次的。”
“我的父母互相之间从来不说一句重话。”
布里奇特扬起眉毛。“他们彼此相爱吗?”
“爱得很深!”
“那么他们一定有过争吵。他们只是不让别人知道。”她用勺子把茶叶舀进一只结实的棕色茶壶里。“爱一个人,并不意味着每件事情都赞同他。实际上我认为,你对一个人爱得越深,越有可能和他的意见不一致。至少我自己和约瑟夫就是这样的。”
莉拉想,她和毕晓普的例子足以证明,意见不统一的夫妻不一定相爱,但是这个话显然不能说给布里奇特听,不管她是多么知心的好朋友。
“你并不总是和他意见一致?”她问道,对女友婚姻生活的窥视令她着迷。她从没有看见母亲对交亲的话语或行为表示过一句异议。即使玛格丽特·业当姆斯曾经和丈夫有过份歧,莉拉也无法想像她会对任何人承认这一点。
“总是和他意见一致?”布里奇特的轻笑声中充满了幽默。“我和我自己还闹分歧呢!我母亲以前常说,我甚至会跟圣比得本人展开辩论。对此我不清楚,但约瑟夫和我确实拥有我们应得的那份争吵。”
“真是吗?”莉拉试图想象柔声细语的牧师与人争吵的样子,但怎么也想不真切。
“唉,好吧,如果实话实说,我必须承认是我在争吵,而约瑟夫在纵容我。如果我希望别人提出反驳,我就宁愿对着一件家具大发宏论。”布里奇特摇了摇头,显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事实上,这个男人有着圣人一般的性情──这在一个教士身上是一种优良品质,但在一个丈夫身上,则多少让人感到有点沮丧。不过我不会强迫他作丝毫改变,”她加了一句,好像她眼里流露出的爱意还没有表明这一点似的。
布里奇特往茶叶里冲开水时,莉拉思索着她说的话。她的父母有时也闹意见分歧,这个说法倒很新鲜,但是再仔细一想,她认为布里奇特也许是对的。她的母亲一直坚决提倡淑女风度,但她绝对不是一个毫无主见、唯唯诺诺的人。她肯定有时并不赞同丈夫的意义。只是他们将这种分歧秘而不宣。
莉拉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是以多少带点孩子气的眼光看待她的父母的。当他们双双在马车事故中丧生时,她的年纪还比较小。十九岁的她,尚未开始用一个成年人的眼光评判他们。他们死后,她对他们的认识就停滞不前了,所以她今天仍然用那个十九岁少女的方式思索她的父母。
“既然我们一致认为男人有时确实是些惹人恼火的家伙,现在就请告诉我,你的新家安顿得怎么样,”布里奇特一边说着,一边把茶壶里的滤网取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
莉拉还没来及回答,就听见前门传来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布里奇特厌烦地“啧啧”几下。“是萨拉。她说过要在这个时候来接小威廉。好像那孩子不能自己走回家似的。看她整天提心吊胆的样子,你会以为威廉即将继承英国王位,绑架者在每片灌木丛里潜伏着,随时都会冲出来把他抓走。”
“他父亲确实拥有巴黎银行,”莉拉用淡淡的口吻指出。“也许她就是操心这个,威廉作为斯麦思产业的继承人,恐怕真的不太安全。”
布里奇特哈哈大笑着,从桌子那边绕过来。“也许就是这样。斯麦思产业。”她在莉拉身边停住脚步,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萨拉隔着走道和那重房门还能听见她的说话。“如果赌博无罪,我要用整整两角五分钱跟你打赌,她的名字就是普通的、大众化的‘史密斯’,而绝非什么‘斯麦思’。”
莉拉轻声笑了,布里奇特离开厨房。她很幸运能够遇到布里奇特。她的友谊使一些原本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了。莉拉嗅嗅空气,觉得她现在大概可以对这份友谊做出一点回报了。当布里奇特和萨拉进屋的时候,莉拉刚刚从炉子里取出第一块面包,放在她铺在桌上的一条厚毛巾上。
“我闻出它们已经烤得焦黄了,”她说着,又从大炉子里取出第二块面包,放在毛巾上。
“我把它们都忘光了!”布里奇特惊叫道。“谢谢你。真是昏了头了!我一直站在离炉子不到三英寸的地方,怎么还会忘记呢?好了,让我来吧。你犯不着弄脏这条漂亮裙子。”
她急匆匆地上前,接过莉拉刚才作为隔热手套的折叠的毛巾。“看来我已经使你干起活来了,既然这样,也许你不会反对替萨拉取一个茶杯,给我们大家都倒点茶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