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所至尽是朱门华厦;巨大的花园中则摇曳着迎春早放的名花。
有紫丁香,郁金香,另外还有几株梅花,都开得十分明媚,虽说自己的家乡也有这样的花,却是怎样也不及它们!
安妮妲撑起窗户,快意地浏览着:街上来往着各式各样的行人,她几乎忘却自己是坐在一辆奔腾的马车上,而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大舞台,生动活泼的戏景正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展开。
啊,伦敦真够刺激!这是她的评语,又象一声叹息。
她专心看着窗外的众生相:一只穿红衣,骑在小丑头上的猴子令她喷饭;站在圆桶上,把桶身踏得团团转的山羊则令她称奇。
有挽着篮子沿衔叫卖玫瑰花、水仙花的女人,也有把松饼用盘子盛着顶在头上,一面摇铃招揽着生意的男人。
这一切把安妮妲给迷住了,直到马车放慢,穿过了一扇精致的大铁门时,她才警觉过来,车道的尽处,一幢白色的建筑物赫然在目。
车道不长,安妮妲只能及时向两旁各望了一眼。她看到花床里种的是殷红色的郁金香,回廊上的白色大石柱子则显得年代悠远而古色古香。车子还没驶到门阶的时候,一个带着银色假发,身穿镶金边的蓝制服的男人,已从门厅里闪了出来。
她跨出了马车,然后又因为旅行箱和旅行斗篷都必须留在车上,而要马车候在阶前等她。
她才踏上了门阶,那位举止严肃,有礼的男子已迎了上来。安妮妲断定这位必是大管家了。
“你有何贵干,女土?”他的声音清冷,她听得出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我想见布鲁伦公爵。”
“你是不是和他阁下约好了,女土?”
“没有,”安妮姐回答,“但是请你告诉他阁下,就说凯,梅登上校的女儿安妮妲·梅登,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他。”
她说得很慢,好让这位管家记得清楚,自然这些她都预习过了。
“请往这儿走,女士!”他引着她缓缓地向前走,就好象引着唱诗班走上圣堂一样——安妮妲不由得如此想。
她被带进四壁刻有雕像的大理石的大厅;闪烁晶莹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悬下,映着嵌在壁上的镜子,耀得满室生辉;厅底则是一座有着红色扶手的回旋式的梯子,伸向深不可测的二楼。
她没有细瞧,但她知道,这厅里一定还有许多仆人。一股新的羞赧突然泛了起来,于是她记起了妈妈的教导,她把头抬了越来,把背也挺直,尽量表现出良好的风度来。
避家打开了西厢一扇暗红的厅门。
“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女士,我这就去通知公爵阁下。”
说完,便把安妮妲独自留在那里,走了。
安妮妲禁不住比好奇,便四下打量起来。
这间房间虽然不大,却十分精致。她从没想到,一个房间内竟会设置了那样多的珍宝!她在卡夏城也曾拜望过一些望族,但是没有一样器皿用具比得上眼前的镂花的橱柜、雕纹写字台和高背椅。而那些挂在四壁的图画,令她直觉感到全是杰作,而那些摆在案头的瓷器及珐琅饰品自然都是无价之宝!
“但愿爸爸以前能把公爵本人说得详细一点!”
而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他在乡间住了那么久之后,对公爵的房子印象仍然那样深刻,更难怪他每次谈起公爵时,总是说他的餐厅怎样华美,沙龙怎样神奇,再不就是花园、马匹……但是,他却从来不曾描述过公爵这个人。
她只知道,一定很老了,因为她的父亲和他认识时,公爵已不年轻。此外,她还知道的便是,公爵曾经屈尊纤贵地做了她的教父。
但愿他还不至于聋得听不见我讲话!一个不乐观的念头,突然在她脑里浮现。
这种想法似乎一发而不可遏止,猝然间,这类稀奇古怪而令人担忧的念头都跟着来了。
倘若公爵已老病得下不得床来!
那样,她还能指望他,引领着三个女孩子步入时髦的社交圈?倘若他不只是聋了,并且也瞎了——这都是她以前所料未及的。那样,又怎能欣赏到凯柔和雪伦的美貌?那么,许多她已备好的有利言辞,就要落空了。
可是现在再去思考这些,就太晚了。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发动,她已到了伦敦,而且已经身在布鲁伦公爵的大厅里。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一项成就了!她觉得十指发颤,两膝发软;于是她捡了一张靠背椅坐下。壁炉上的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在宁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嘻杂,那声音好象带着轻视,那样子就象一副优越的面孔,指斥着她不该到这里来,根本无权停留,最好现在就滚回去。
它无情地震击着她的神经——五分钟过去了,然后十分钟、十五分钟也过去了。
安妮妲开始奇怪,他们是否把她给忘了。她想管家一定去管饭去了,对于她的存在丝毫不在意吧!
她忧虑了一会,却也立刻自觉荒谬:公爵总不会专程坐在家里等她,他此刻正有朋友来访也说不定!
他现在可能正在休息,也很可能正在换衣,准备进晚餐。
她焦虑地望着那毫不留情的“闹”钟,再十分钟就要六点了;在老家,正是晚餐时刻,至于伦敦——记得雪伦曾经说过,摄政王阁下总在七点钟进餐。
时间继续溜走。当安妮妲确定她的确被遗忘的时候,那扇与大厅相通的门,却突然打开了,管家在门口出现,用一种习惯的声调向她宣布:“请你随我来,公爵阁下要见你。”
安妮姐迅速站了起来,却尽量放缓了脚步,企图把被折磨殆尽的尊严恢复。
他们穿过大厅走上一条宽阔的甬道,安妮妲远远就望见,有两个仆役模样的人物,正守在尾端的一扇大门外。
当他们到管家和安妮姐走近了,便立刻打开了那一扇厚实的、桃花心木的门,而适时地,管家也为她做了通报:“安妮妲·梅登小姐到!”
怀着一股从容就义的精神,安妮妲昂然跨了进去。
一进门她举目所见的都是书,那么多书!一叠叠地直达屋顶!她立刻明白这是间图书室,然后,她又发觉,就在壁炉前面,站立着一位男子。
她缓缓地向他走了过去,突然间,她停住了!
有她阵子,她以为身在梦中;站在面前的,竟然不是位老人,却是约瑟·文土里爵土!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安妮妲直盯着他,发现约瑟惊讶的程度并不亚于她。她木愣了半晌,然后不由得月兑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他回答得更快。
他看起来要比昨晚更不可一世的样子,显然那是因为他此刻穿的是件晚礼服。
深蓝色的上装拖着尖尖的燕尾,更衬托出他肩膀的宽阔;衬衫的领子高高竖起,正好顶着他的下颔,领结打得比昨晚更繁复、更花俏了。接着,安妮姐忆起了昨晚的不快,那不可原谅的一幕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原有的羞怯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则是满腔愤怒。
她告诉自己,此刻绝不能让他占上风,更不能让他有捣蛋的机会,无论如何,今天是见定了公爵了!“我要贝布鲁伦公爵!”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噢,我明白了,”约瑟爵土点了点头,“但是我却奇怪昨晚和我有块儿进晚餐的摩根小姐,怎么一到伦敦就变成了梅登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