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了下来,江先生也在旁边一张长椅坐下。
“拙荆告诉我你很想学我们难懂的中国话?”江先生说。
他说话的口气使艾珈妮觉得他似乎不大相信她能学好。
“我希望自己能看得懂中文,到香港后也能和中国人交谈,”艾珈妮回答:“我有一半的俄国血统,也许不会象一般欧洲人学起来那么吃力。”
“你会发现中文是一种很难学的语言,”江先生说:“中国还有很多方言,不过广东话在香港是最通用的。”
“这祥的话我也很想学讲广东话。”艾珈妮说。
“最早的中国文字就象古埃及文一样只是象形文而已。”
“那太美了!”艾珈妮说,江先生的表情虽然没什么改交,但她的称赞还是使他高兴。
“奥斯蒙小组可以教我英文,让我把英文说得好一点,”
江太太说:“如果夫君批准的话,我就教她中文。”
“我批准了!”江先生平静地说。
以后大约每天二、三次,艾珈妮总是溜到二等舱江太太的房间来。
她知道江太太的芳名叫凯莹,是江先生的第三个太太,而且江太太实在多才多艺,善于丝绣和绢画,做工精致极了!
江先生给太太一些厚的羊皮纸,江太太挥笔写起中国字来,由右而左,下笔流利,姿态生动。
江太太也会孩子气般笑谑为乐,有时候艾珈妮学中文犯了什么错误,她会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一副很有趣的样儿。
说来学中文实在很容易出错,每个单字都有好几种不同的意义,同样的音又因为音调的变化而寓意不同。
艾珈妮发现“ㄒㄧㄥ”这个音,由于四声轻重的变化有很多不同的意义,例如:兴、形、刑、行、醒、擤、杏、悻、性……真是变化多端。
好在艾珈妮的耳朵很有音感,不象一般英国女孩学起来那么吃力。
在船行经地中海之前,奥斯蒙夫人可以起来了,此时她已不再需要服用医生开的“抚慰糖浆”药方,自然也不再受药力影响,于是很快的就找了不少事给艾珈妮做。
奥斯蒙夫人不希望艾珈妮闲下来,不愿见她陪着双胞胎在阳光下的甲板上散步,也不愿见她坐在大厅中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旅客闲谈。
艾珈妮现在也不能常常待在江太太的舱房里了。
“我不能待久,”艾珈妮对江太太说:“伯母要我修改一件衣服,还有些手帕得绣上花,如果一直待在你这里就做不完了。”
“我帮你的忙。”江太太说。
“我不能让你费心啊!江太太。”艾珈妮说。
“我仍一边做一边讲广东话好了。”江太太坚持着。
于是,原本烦厌的事变得很有情趣了,此外,艾珈妮的舱房里面又热又闷,光线又差,做久了太伤眼睛,在江太大这边做就要好得多了。
有时候,江太太会问起英国的许多事情,艾珈妮也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而且讲英文的速度很快,以训练江太大的英文听力。不过,江太太也是个相当严格的老师呢!“你说中文!”她会很严厉地指定。
如果艾珈妮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中英夹杂时,她却又会笑上一阵,有时艾珈妮自己也都不免觉得好笑呢!
有天晚上,奥斯蒙夫人居然对艾珈妮赞赏了一番:“你绣的花愈来愈好看了!”艾珈妮倒是受宠若惊,赞赏之词出自伯母之口毕竟是件稀奇事,因此她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回答。
伯母却又开口了:“我想我们到了香港以后,也许你可以出去学学绣花,工夫一定会更好的,而且总比付工钱给中国人要便宜,”她停了一会儿:“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需要学得更好的。”
然后她就拿出许多长服、内衣,要艾珈妮绣上花,艾珈妮却不由得沮丧起来,她如何才能保持江太太的水准呢?现在她们再到餐厅用餐的时候,奥斯蒙夫人也不再让艾钡妮坐在靠近薛登爵士的位子,总是薇儿妮特或黛西坐在他身旁,但后来他总是来得比较晚,往往她们吃完了他才出现。
艾珈妮有时会想:是不是他觉得和双胞胎没什么话好说?或是坐在他另一边座位的男士也令他生厌才会如此呢?这一天晚上,本来早该上床去睡了,她却偷偷地爬到甲板上,如果伯母知道了准会骂她一顿,但是夜色那么温馨,夜空中星辰耀眼,睡觉不是太可惜了吗?她渴望那温润的气息抚触着脸颊。船到红海以后空气愈来愈沁人了。
现在他们过了亚历山大港的海岸,在船接驳航向沙德港之后,愈来愈少见到薛登了。
艾珈妮确信他有意避开奥斯蒙夫人,不幸的是奥斯蒙夫人也有同感,因而对双胞胎很不高兴地数说:“为什么你们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她问她们:“薇儿妮特,那天晚上你就坐在薛登爵土旁边,我注意到妮根本就没试着跟他谈谈,为什么你不问问他香港或印度的事情?他就在那里遇到你父亲的!”
“我要说些什么呢,妈妈?”薇儿妮特无助地问。
“要他告诉你他去过的一些地方,”奥斯蒙夫人很懊恼地说:“说真的,我花了那么些钱为妮们做了漂亮的衣服,难道就是要你们两个坐在那里互相谈话吗?”
望着双胞胎那漂亮的,却也显得有几分愚蠢的脸,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的话,”她说:“我就要把你们里面的一个给送回家去了!”
奥斯蒙夫人的话使双胞胎急得同时哭了:“不,不,妈妈!你千万不能这么做,我们两个不能分开的!”
“我觉得这么做倒是件好事,”奥斯蒙夫人说:“我会和你们父亲谈谈的。”说着她很快地离开舱房,留下那对双胞胎,满怀沮丧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不能分开的——不能的!”一会儿两个人转向艾珈妮,哭了起来。
“妈妈并不真有这意思的,是不是?”
艾珈妮很同情她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对她们有多深刻的意义,因此她说:“伯母在场的时候,你们应该试着和她介绍的年轻男士谈谈话、笑一笑的。”
“有些男人我并不介意,”黛西说:“但是薛登爵士让我觉得害怕!他那么难应付,而且年纪又大!”
“我想他大概有二十九岁吧?”艾珈妮说:“也许有三十了?那并不算很大,黛西。”
“对我来说还是太大了。”黛西这么说,艾珈妮倒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想着近日来的插曲,她已经来到甲板上,颇堪告慰的是甲板上空无一人,这个时刻一岸人不是进入梦乡,就是在大厅里玩纸牌,或者在小酒吧、吸烟室里。
伯母从不去那些地方,艾珈妮从敞开的厅门前走过时,听到里面传出阵阵笑语声浪,觉得那似乎成了全船中最快活的一个地方了。
倚着栏杆,望着船边泛起的波光,星星在她头上闪闪烁烁,仰头而望,天空广漠无尽,透着无比的神秘,在英国时她从没这么注意观察过。
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没有立刻转过头去,兀自伫立着。
“你很会逃避,奥斯蒙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她却觉得带着轻微的嘲讽在内。她还是很羞怯,慢慢地才转过身来。
月光之下看不清楚他的脸孔,只感觉他用那种探索眼光望着她。
“你把自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我很想问你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对这有兴趣?”艾珈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