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劭皱眉聆听著她的倾慕之情,他想躲开容嫣儿,可两条胳膊却违反他的意志般更搂紧了她。“你别小看自己,你值得我喜爱。”他月兑口而出,手指抚弄她的发,忍不住又吐露,“你刚刚弹的『合欢』,是我母亲最爱的曲子。你虽没有她弹奏得好听,可你弹琴投入的模样,倒是与她有些相像。”
“你的母亲?”容嫣儿惊讶的注视著他。
而他比她更讶异於自己会对她倾吐从没对任何人说起的过往!
或许是庙堂幽静的气氛,或许是这古琴,又或许是面前一双无邪真诚的鸟亮黑瞳,柔软了他的心……薛劭不自觉的卸下他惯於穿戴的伪装,低声说出,“是的,我母亲是一个卖艺又卖身的歌妓。每次她碰上她以为爱她的男客,她就会弹这首曲子,渴望留下男人对她的爱,盼著他会为她赎身、带她走……”
“但是,那些她爱上的、曾经同她好过的男人,没一个再回来找她。最后,伴著我那愚蠢、重病母亲的仅有一把琴……她到死的时候,都在弹奏『合欢』,巴望著她的爱情会回来找她……真可笑。”薛劭说著,竟忍不住笑出声。
可他的笑脸看在容嫣儿的眼底却是哀伤的,她不禁眼眶泛热,“别难过!”一股冲动促使她搂住他。
薛劭呆愣的感受著容嫣儿的体香与温暖。
难过?这两个字已经离他好遥远。在他目睹母亲一次又一次对男人献出她的爱情与尊严,却是一次又一次被只想找她寻欢作乐,却看轻她出身的男人伤得彻底,他就不替那永远学不会教训的笨女人难过了!
母亲到死还是相信虚幻的爱情,但他可不,他很早就看清楚许多事情。这世上唯有美貌与钱财最真实,美丽的外貌可以赚到钱,有了钱,华服、美食、豪宅……这天底下任何东西就都能用钱买到。
所以,母亲的死他才不难过。相反的,他很庆幸自己因为母亲的过世而终於得以月兑离烟花之地,凭著他吸引人的本事,利用男男女女对他的感情,一步一步得到他今天的一切!薛劭轻轻推开抱住他的容嫣儿,皱眉睇视她通红的两眼。“你哭什么?又不是你死了娘亲。”
“我……我……”容嫣儿瞧著薛劭,泪水就是止不了。
薛劭明白她那一颗颗如宝石般剔透莹亮的泪珠是为他而落,像是想躲避她的情意似的,他猛然起身。“我娘死了十多年,我老早就不难过了,你也不用替我难过。”
十多年?那么,出的娘亲过世时,他的年纪还好小——容嫣儿连忙扶著琴几站起来,拉住薛劭,直觉的冲口讲出,“你是难过的……你好爱你的母亲,你自责自己当时太小,没能帮上你娘亲的忙,对吧?”
当她说著这话时,心中不由得忐忑暗忖,有如此遭遇的薛劭是怎么看待她对他的感情?
此刻,对於容嫣儿,薛劭一时之间也理不清脑袋里千百的复杂感觉!他反扣握住她的小手,闷闷的低吼,“你别瞎猜!”可看到她张大的两眼中泛出泪水,他禁不住又拉她入怀,下巴抵著她的头顶,叹道:“真是的……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小丫头,我出身低微,你会不会看轻我?”
容嫣儿摇头。仰视他的眼,她坚定的说:“我爱你!”
薛劭为之动容,基於无法回应她的情意,他只能搂紧她,任由矛盾思绪在他的脑子里奔腾!
安静的庙堂里烛火摇曳,香烟缭绕……
拥抱彼此的两个人都能感受著无声胜有声的微妙气氛!
陡地,两人都听见门外隐约的脚步声。
容嫣儿急忙挣开薛劭,走向门边。
薛劭随即来到容嫣儿的身旁,同她一起望向被打开一个缝隙的大门之外。
只见穿越种植了海棠与梨树的庭院,朝厅堂行来的女孩正和容嫣儿的随从们对话。
“小小姐还在里面?”
“是的。”
“你们怎么不在小小姐身边伺候著?”
“小小姐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她要我们都在大门口等著。”
“嗟!小小姐要你们在大门口等,你们就在大门口等呀?”
姊姊?她怎么这时候来呢?眼见外面的一行人直朝厅堂走来,容嫣儿赶紧阖上门,惶然看向薛劭。
薛劭回以微笑。“你姊姊来啦?要是她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可就惨了。”他环视四周。“这里有别扇门吗?”
“有!这边……”她领著薛劭匆匆走到先人牌位桌左边的圆柱背后,拉开平时很少人进出的侧门。“你从这通道出去后,可以通往东市。”
薛劭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跨入侧门。
“劭!”容嫣儿不舍地拉住他的袖子。
薛出回头望著眷恋他的她,终於,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扭身,在她轻颤的唇瓣上用力一吻。“小丫头,谢谢你为我弹奏一曲『合欢』。”
“劭……”容嫣儿失神在低沉的嗓音里,目送男人离开。
片刻,她赶忙集中精神,关上侧门。
“小妹!”
容嫣儿在姊姊开门之际,匆忙走回牌位桌前。“姊……你不是带著卫士到林子里打猎、比画武术,怎么会来这里?”
“娘要我来找你回去!我就知道这宫中一有人来我们家,你就又会躲到爹爹这里。可你为什么让自己的随从全站到外边?”当她撞见妹妹的两眼泛红,头发和缎带还烧掉一截,“你怎么了?”她立刻冲到妹妹的面前。
“啊?我没怎么……”容嫣儿心不在焉的应著,整个人仍让先前同薛劭一起的激动与亢奋占得满满的。
“还说没怎么!你哭过?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
“我、我刚才想事情想得太人神……不小心离腊烛太近,让火烧到,急得哭了……”
“是喔?你怎地这么不小心?”容苹儿直视恍神的妹妹,越想越不对劲,她替容嫣儿松开有些烧焦味的发辫,不禁张望四周。
牌位桌、烛台、梁柱、琴几……忽地,她离开妹妹,走近侧门,不经意的问了一声,“小妹,是不是有谁来过这里?”
“没有!”容嫣儿急道。她紧张地盯著姊姊,“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在,没别的人……”在质疑的目光下,她不由得说出生平第二个谎话。
同时,她心里想的都是薛劭——刚才,她和他的一切真的不是她的幻觉呵!
她是真的见到他了!
可她却不知道下一次再看见他,会等到何时?
第四章缭乱
花枝草蔓眼中开,
小白长红越女腮。
可怜日落嫣香落,
嫁与春风不用媒。
——南园·李贺
不管容嫣儿的意愿,在吕太后率著礼官和孟英说定之后,惠帝迎娶皇后的日期便敲定在六月。
於是乎,在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皇宫同容家均加快脚步,为婚礼的诸多事宜忙碌著。
这样的结果,对一心爱著薛劭的容嫣儿,与只能眼看妹妹日益哀愁却帮不上忙的容苹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对向来依从母亲旨意的惠帝来说,即将迎娶功臣之女为皇后,他的心情就如同后宫多一个妃子,并没啥两样。
在大婚之日来临前,他依旧在自己喜爱的夫人、美人的房室之间流连忘返!
四月初夏的一个早上,惠帝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冗长的说教完毕,便急匆匆的坐上轿子离开长乐,想去找卫子如,拉著她一块前往薛劭的住处。
可他没想到,踏进翔林室竟然不见薛劭,他立刻询问服侍薛劭的几名宦官,他们忐忑的回答他,“不知道薛侍中上哪儿去了。”这已让他不快,更教他生气的是,他竟然就这么同著一室的仆役们大眼瞪小眼,从上午等到下午,还是等不到薛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