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将家里的人重新分配角色,端木煦强自镇定的表情开始龟裂。
他就是为了当爹才带她回来,要是沦落到只能当个无关紧要的哥哥,他又何苦揽下她这个麻烦?
“艾子,来。”端木煦将她拉开,逼自己扬起笑容,弯腰和她平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收留了你,等于是你的恩公,恩公怎么说就怎么是,更何况我能做的事比他们所有人的爹都多,当然可以当你爹。”
小艾子停下哭泣,咬着唇,看看那双又黑又温柔的眼,再想到同伴说的话,小手揪着衣角,心里好犹豫。
他们都说爹很可怕,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因为爹对她很好,还会对她露出好好看的笑,只有对她才有喔,所以她很喜欢爹爹,也很想听他的话,可是……他真的和其他人的爹一点也不像啊……
“那我叫你恩公好不好?”灵机一动,她兴奋提议道。他们没说过爹不像恩公,爹也说他自己是恩公,这样喊他应该可以吧?
小艾子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心里正得意着,却见端木煦脸色倏变,霍然站起。
“你就那么不想叫我爹?!”什么沉稳、什么内敛全抛到九霄云外去,耐性被磨光的他只想吼出满腔的愤怒。“好啊,随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管了!”
他气到转身就走,这突来的变故把小艾子吓坏了,赶紧揪住他的衣袖。
“爹,不要生气,不要不管我……”
端木煦却不理她,头也不回地笔直往前,她人小力轻,不但阻不下他,反而被拖着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慌到放声大哭。
“我不想害你嘛,我不要他们说你坏话嘛,爹、爹……呜哇……”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让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却没空抹,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远去。
听出她真正的意思,端木煦停住脚步,回头看到那张哭得涕泗纵横的凄惨小脸,熊燃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
他很气她,也很气老是被她惹到动怒的自己。
自那件事之后,他的个性已经改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跋扈外显,而是努力向爹的深沉看齐,学着将念头情绪藏进心底,当一个莫测高深的成熟男人。
他进步很多,就连娘都说她快猜不透他这个儿子,偏只有她,就只有她!会让他出糗,激到他破功,将他打回到他最不屑当的暴躁小毛头。
像刚刚,他还以为她是被挑拨到不要他这个爹了,结果她却是想保护他,不让他因为她的存在而受人非议……
靶动、愧疚和残余的愤怒交织成复杂的情绪,拉不下脸的骄傲男孩不晓得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只好用不耐掩盖了一切。
“别哭了。”他低啧了声。
小艾子立刻听话地闭上嘴,眼泪是止住了,却仍有几声抑不下的啜泣抽噎冒出喉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就算还有残余的星火在心里闷着烧着,也被那惹人爱怜的模样完全扑灭。
端木煦望着那张和记忆中极为相似的面容,已鲜少在众人面前表现喜怒的俊俏脸庞,只在这种和她独处的时刻,才会放任自己流露出懊恼又好笑的无奈神情。
其实,他曾经想要放弃她。
她明明和“她”长得那么像,个性却是南辕北辙,“她”寡言到可以一整天都不出声,她却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什么都要问,什么话都藏不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扰得他也大受影响。
他相信,依端木家的地位加上她这种容易和人亲近的个性,要找户好人家收养她绝对易如反掌,他也可以另觅更合适的人选,不用再被她弄得心烦意乱。
但当她乖乖地坐在那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看他时,那模样又像极了“她”小的时候,让他忘了被她折磨的苦难,不断地用来日方长安慰自己,只要他更用心、更努力,一定可以将她塑造成另一个“她”。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一天似乎有点遥不可及呢?
第2章(1)
气归气,端木煦还是没办法对那张脸狠下心,他放缓表情,弯身将她抱起。
“回家了。”算了,今天够她受了,饶她一命。
小艾子破涕为笑,撒娇地靠在他的肩头,手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爹,爹~~”得以依赖的满满安全感让她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小艾子用着会将人心融化的软呢甜唤在他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叫道。
愉悦享受被人环拥呵护的她,并不知道这对才十二岁的他是个多大的负担。
臂膀力量还不够的端木煦,几乎是仰着上身承受她的重量,才能让她安稳靠坐不会滑下来,他吃力硬撑,俊秀的面容胀得满脸通红。
“做什么?”早这么乖不就好了吗?端木煦心里暗啐,嘴角却被那甜唤哄得微微上扬。
在一次她泪眼汪汪地诉说他都不像其他人的爹,会让他们坐在手臂上抱着回家后,自那一天起,接她从学塾返家的归途,成了她最开心,同时也是他最痛苦的时刻。
但他从来就没有丝毫抱怨,不管再累也要强撑着抱她走完全程,因为这不只是面子问题,更是为了想向她证明自己是个值得安心信赖的好爹爹。
他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她还不想认他这个父亲?端木煦想到她刚刚居然宁可选择叫他恩公,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开始蠢蠢欲动。
“没事。”虽然那经过伪装的口气有点凶,但小艾子仍眉开眼笑的,才刚应了没事,随即又热络地叫了起来:“爹,爹~~”
心思单纯的她并不是在讨好,也不是在弥补什么,她只是想叫着他,那紧密相系的亲昵让她感觉好幸福。
“很吵。”端木煦轻斥,不愿承认被她叫得飘飘然的。
知道他这个爹有多棒了吧!别人的爹是心血来潮才会抱他们回家,他却是疼她疼到骨子里,连这点路都舍不得让她走。
虽对自己这足以和大人媲美的举止感到很骄傲,但端木煦仍不禁庆幸,还好她至今仍不曾吵过要坐他的肩头,很懂得量力而为的他,才不想和她一起在路上跌了个狗吃屎。
“为什么只有你要叫我艾子啊?”喃喃唤了一阵,小艾子突然提出疑问。
以前她没有名字,都被人“妹妹、妹妹”这样叫着,来到这里,爹帮她取了名字之后,大家都叫她小艾,再不然就是“端木艾”连名带姓地叫,就只有爹会叫她艾子。
不好,她的坏习惯又来了。端木煦笑容敛去,严阵以待。
“这样你才知道是我在叫你。”他言简意赅地带过,不让她有继续追问的余地,只是,那对思绪转得飞快的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喔。”她不以为意地应了声,随即改变了话题。“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学塾了?他们好坏,都欺负我,我不喜欢。”
“不可以。”这次回答更短,只有简单三个字。
“可是爹也没去啊。”她立刻指出疑点。
“我有老师教。”既要承受她的重量,又要回答她的问题,端木煦已经有点力不从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由娘所创办的学塾在村子里已行之有年,小时候他曾在那里上过一阵子的课,不到短短十天内逼走了三个老师。
敝只怪他太天资聪颖,那些老师都被他问到哑口无言,惭愧离开,反而害得大家都没课上,让一直想将他和村中小孩平等教导的娘终于死心,不得不从京城另外请来知识更渊博的老师教他,这才能让学塾继续运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