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意料到她会如此敏感,刘夫人越过邢夫人投给对方一个富含赞许的眼神。”袭夫人问得好,我也酌量了许久呢。”
“酌量什么?”邢夫人间。
“邢夫人看不出来吗?”裘夫人摇头叹息。“铁炽拜在胡家堡堡主门下已有好些年了,他与胡礼荭朝夕相处的机会少得了吗?我听说他跟胡礼荭常常结伴在哪里去行侠仗义,胡礼荭也常和她兄长到铁家庄做客,可谁有听过铁炽去探视未婚妻,或是华小姐来铁家庄玩了?谁亲谁疏不就一目了然了!”
“可是他与华小姐的婚事是铁家庄做主的呀。””话是没错。”刘夫人眼底充满悲悯,“表姐跟表姐夫绝不会允许儿子抛弃华小姐,可是……人家若日久生情,乃至于生米煮成熟饭,以胡家堡的地位,铁家庄也不能不认帐呀。”
“刘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裘夫人眼睛一亮,声音跟着兴奋地颤抖了起来。“难道他们……”
“我可没这么说喔。”刘夫人赶紧撇清自己的立场,细长的眼神却灿起一抹狡黠。“我只是怀疑而已。若不是得到主人的默许,胡礼荭凭什么表现得像个当家主母般穿梭在满堂客人之间?”
“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胡家堡难惹,华家就好欺吗?人家都说北胡南华,就知道华家的财势足以与胡家堡相抗衡了!何况与铁炽订亲的人是华家,于情于理,他们都站得住脚。”
“裘夫人,你不要太天真了。这不是谁比较难招惹的问题,就拿我那位湘君表妹来说……”
“你是说齐夫人?”
“没错。我这位湘君表妹年轻时,可是南京有名的才女。年方十三,以诗礼传家的高家就前来下聘订亲了,结果两年后,嫁进高家的人却是她堂妹。”
“有这回事?”邢夫人与裘夫人面面相觑。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那位湘君表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礼了,虽然跟高公子有婚约,还是谨守男女分际,即使见着面,也只敢隔着老远点头问好。偏偏那位高公子与她堂哥交好,时时往她伯父家去,与她堂妹见面机会多,竟然暗通款曲,乃至于蓝田种玉,我那湘君表妹性子又倔,一气之下退了亲事,还赶在两人成亲之前嫁入齐家。她这负气嫁人,可害苦了自己。高公子虽是负心,倒也人品端正,齐家这位尽避风流倜傥、财大气粗,却是个花心浪子,结果不要跟人共事一夫的她,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夫君每隔一段时间纳进新宠,说有多呕就多呕呀。”
“你是说……”邢夫人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可没有咒华小姐的意思。但今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华小姐的处境比我湘君表妹还要险恶,胡礼荭可不是那种肯委屈自己当妾室的人……”
“华小姐更没道理委屈自己从元配变成妾。华家可是南方首富,怎吞得下这口气。”裘夫人不以为然。
“就算华小姐愿意委屈,铁庄主夫妇也不会答应。铁庄主是那种宁可被天下人辜负,也不会负人的铁汉呀。”邢夫人跟着附和。
“所以我才要左思右量嘛。”刘夫人辩解道。“我猜想,极有可能是华小姐认了栽。她不是答应退婚,便是打算忍气吞声,同意两头大了。”
“事情可以这么办吗?”邢夫人狐疑。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华小姐要是能忍一时气,未必不能得百年安。就担心她像我湘君表妹一样气怒下同意退婚,嫁个更糟的。”
“那就惨……”
裘夫人的“惨”字未完全吐完,便传来“哎哟”的惨叫声,几乎在同一时候,不远处的银杏树上也响起了噗噗的羽翅拍击声,几道灰色的小身影飞出浓密的枝桠,气氛登时有些诡异。
“刘夫人……”邢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往前跌出去,根本来不及出手相救。
“刘夫人,刘夫人……”裘夫人很快回过神,慌张地过去探视。“你怎么了?”
“我我……”趴在地上的刘夫人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在裘夫人的扶持下勉强起身。
“走路要小心嘛。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可禁不起摔呀。”邢夫人埋怨道。
“我我……难道是故意的吗?”刘夫人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走着走着,右脚突然没力,就摔着了。”
“哎呀,现在可……”
“邢夫人,你也别埋怨了,快帮忙扶刘夫人到客房休息。你不是衣服弄脏了,要换一件吗?铁夫人请了春风班来演蟠桃会,咱们得快一点,不然赶不上了。”
别看裘夫人身材娇小,指挥起人倒颇具气势,邢夫人乖乖地上前帮忙扶人,一行三人往后院的厢房走去,渐行渐远。
礼谦低眉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像是没听见刘夫人一路上的哼哼哎哎,修长洁净的食指与拇指和搭在一块,彷佛仍可以感觉到一束力量众集在指尖,虽然那道夹带着怒气的内息早已消失在刘夫人身上的环跳穴。
不曾对一名弱女子动过武,也从来没有让脾气失控过,刘夫人却让他破了戒。
像是想不通自己为何这么做,礼谦回忆着出手时的情形。
怒气并不是陡然而生的,而是逐渐增幅达忍耐的限度,瞬间如狂浪般席卷了理智,直到出手时才发觉自己被惹恼了。
认真说来,刘夫人的话不过是导火线。先前在寿宴上,看到那些贵客在得知华家与铁家解除婚约,争相向华敏璁推荐自己的丑态,才是他气恼的原因。
他们怎么可以把华敏瑜当成大奖一样地争夺!
还有华敏璁,他不应该让自己的姐姐成为被人争夺的对象,这对任何女子都是一种亵渎,何况是像华敏瑜那样娴静柔雅、姣好聪颖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对待!
还有那些夫人,谈论人家的私事已是不该,怎么可以认定华敏瑜唯有忍气吞声,答应与人共事一夫,才有好日子过;如果选择退婚,将来的姻缘就会不好云云。难道女子遇到这种事,就只能……只能含悲忍辱地逆来顺受吗?
为什么她不能走别的路?
为什么她不能有更好的人来疼惜?
只要想到华敏瑜有可能遭遇到刘夫人口中的那种遭遇,他就无法忍受。
至于为什么——
礼谦缓缓抬起的眼眸,透过摇晃的绿叶朝天空望去……
“呼!那三个八婆总算走了。”
娇脆的嗓音猝不及防地窜进他耳中,惊愕的同时,视线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两道窈窕的身影就站立在他所藏身的银杏树下不远处。
一株石榴开得正艳,火焰般的颜色渲染着敏瑜洁净的雪颜,明媚的眼眸闪闪发亮地朝他照来,彷佛知道他藏身在树上。
礼谦心头一惊,复杂的情绪在体内汹涌,连忙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情,目光如火地盯着她瞧。
如果妹妹礼荭为寿宴的盛装打扮像一朵艳丽的牡丹,华敏瑜便如晨曦下清丽、不染尘俗的粉莲了。
她上身是一袭珍珠白的衫子,领口、袖幅皆饰以彩绣,下系着月华裙,外罩一件蓝地四季花织金纱比甲,洁净的额头上挂着以好几条极细的金丝炼串着一颗雕饰成粉莲衫状的玉珠,清灵的模样有如传说中的瑶池仙子。
礼谦心想,即使她不是这身华贵却月兑俗的装扮,只是荆钗布裙,亦胜过满室浓妆艳服的仕女,尤其是那双柔和如月、清灵似水的眼眸,只需被照一眼,浮躁的心登时沉静清凉。
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一样。
一念至此,礼谦才发觉自己竟然看着她失神了,连忙收敛心神,连串问号随即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