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唐庆龄在感到错愕的同时,方寸间一阵波动。‘你是说……’
‘孩儿已得到公主证实。爹在沛绿草原遇险时,的确蒙她出手相救。’
唐庆龄心情复杂了起来,救他的人真的是……
‘连同今晚,已是她第二次出手救唐家人了。如果包括上次在沛绿草原的惊鸿一瞥,爹和她算是第叁次见面,对孩儿却不是。’
唐庆龄抿着双唇,目光矍然地看进劭杰眼里,似乎想藉此看透他心中所想。
劭杰深夜来找他谈话,不可能是为了讨论见过朝阳公主的次数。他最初以为劭杰是为了雅静和芸芷遭遇孝亲王,受到调戏,气愤之下,急着跟他商议讨回公道,或是防范孝亲王会在恼羞成怒下,对唐家不利等等的事。
但他后来的重点并不在于此,而是放在朝阳公主身上。虽然公主对唐家人一再援手的恩惠也很重要,却不至于紧急到半夜叁更找他谈的地步。
唐庆龄看得出儿子还有话没讲,以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半个多月前,孩儿在会英楼见过公主。’他简要地将那晚会面的经过说了一遍。
唐庆龄听到后来,脸色越来越白,浓眉越蹙越紧,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孩儿同爹一样,越听越是惊心,觉得公主的话是针对爹而来。今晚再次巧遇时,孩儿忍不住就教于公主,她这次更是指名道姓陈述您当年抛弃未婚妻,迎娶娘的罪状。孩儿当然不肯相信,她便要孩儿来问您……’
说到这里,唐劭杰的心情直往下沉。从父亲脸上盛满的悔疚不已和羞惭,他已经知道朝阳公主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事实真的如公主所言吗?’
唐庆龄别开视线,不敢迎视劭杰眼中的失望,过了许久,方哑声回答:‘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与负疚……’
‘我无法相信爹是这种人!’劭杰难以置信地低喊。
‘当时的情况迫得我没有选择……’
‘爹是被强迫的?不可能是娘强迫您的吧?难道是外公?’
‘不是那样的。’他苦涩地扬起眼,眸光里充满恳求。‘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幺简单……’
‘孩儿想知道有多复杂。’
‘我接到你亲生父亲的死讯后,赶回石林关,正好遇到莽军与我军交战,得知你娘出城探望一位表姑,在回程路上。我担心她出事,飞骑赶去,保护你娘亲的车队已经遭遇攻击,我只来得及救出她,逃到山林中,躲了一天一夜,才被你外公派来的援军所救。虽然我问心无愧,然而孤男寡女独处一夜,难免遭人议论。为了保护你娘亲的名节,我只好答应你外公……’
‘可是你已经有未婚妻了……’
‘我也跟你外公和你娘亲说明了。她们哪个我都不愿意委屈或辜负,便提议两头大。你外公和你娘亲后来也同意了。于是,我便依你外公的要求,先迎娶你娘亲,之后再回江南向未婚妻解释,带她回石林关。’
‘那怎会演变成……’
‘颜绫突然在婚礼上出现,我措手不及,没法丢下你娘向她解释。但我有拜托你表舅追上去,可是……’
‘可是什幺?’
‘你表舅说他追去时,颜绫已经不知去向。我也曾派人去江南找寻她的下落,但没找着……’
‘如果表舅曾经追出去,且追不到人,朝阳公主为何会说,那名未婚妻是被赶出石林关的?’
‘我不知道。’唐庆龄摇着头,嘴角是满满的苦涩。‘我一直以为……颜绫是因为不肯原谅我,才避不见面。我并不知道……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直到今晚……’
‘今晚?’劭杰警觉了起来。
‘我见着她了。’梗在他胸口的是种难以言喻、很难吞咽的感觉。
见到她有幸福的归宿,他应该为她开心,但涌上方寸间的却是难以下咽的苦涩。
是因为她眼里不再有他吗?
当属于她的明丽身影走来,她看到的只有叶智阳,那双曾经多情妩媚的眼眸略过他,当他是个陌生人。但他不是呀,曾经她眼中贮满的缱绻柔情都只为他,为什幺再度重逢时,她眼里已经没有他?
强烈的空虚和憾恨充满他,但他除了无言地看着她外,什幺都不能做。
‘爹看到颜绫?’唐劭杰搜索记忆,思索着今晚见到的贵妇人中,有哪位可能是颜绫。
‘她不但风采胜过从前,还贵不可言。我应该可以放下这些年来对她的愧疚吧?’最后一句话带着难言的苦涩和落寞,仿佛放不下的,不仅是愧疚而已。
畿杰却听得心头一震,眼中有抹恍然大悟。
他早该想到的!
第五章
寒意随着正月的结束到了尽头,二月的天气渐渐熙和温暖,京城附近的各处花园都透露出春的讯息。
劭杰一路走来,但见御河两岸的细柳崭露女敕芽,民宅屋墙边的梅花虽然谢了,桃花、杏花倒开得热闹,就连蝴蝶、燕子都是成双成对地飞过眼前,迎面拂来的清风透着熏暖,不禁令人感叹春天是到了。
然而,纵使二月的韶光分外明媚,他依然惆怅满怀。应了词人说的,‘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只是自己一向没什幺游春的雅兴,对季节的变化罕少在意,怎幺举家迁入京城后,动不动便伤春悲秋,心情寂寥,做什幺都兴致索然?
答案早写满心头了。
只为心中所渴盼的伴侣难望更不可及。
为了她一个质问,他可以漏夜找出答案,却发现要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
别说她贵为公主了,就算是平民百姓,一个未出嫁的闺女也不是他想见就可以见到的。纵使他与戴玥相识,也不可能直闯进定国公府,要求见人家的妹妹,何况这位妹妹还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不值班时,劭杰反来覆去想着的全是该如何才能见着她,连伤了近十天脑筋,仍寻不出个主意来,等他想到或许可以透过芸芷想想办法时,却从同僚那里辗转得知,朝阳公主在正月初八便随父母回乡祭祖,连左丞相的大寿都不克参加。
‘定国公行事低调,官场上的应酬向来都罕少露面,去年连皇上的寿宴都没参加就回乡祭祖,只将义子戴玥留京伴驾。今年定国公为了皇上的安危,亲自在寿宴上坐镇,保护皇上,将回乡祭祖的事延后。据说,皇上寿宴之后,定国公一家保护皇上前去行宫面谒太上皇,在那里待到初七,方护送皇上回宫,隔日便动身回乡……’
原来,在他绞尽脑汁想见她一面时,朝阳公主是伴着皇帝的。
愕然的同时,劭杰感觉到胸月复之间一阵奇异的翻搅,萦绕着心头的火热像被一盆集合著酸涩苦辣且冰冷的酱料汁液给浇淋下去,奇怪的是,应该熄的火不但没熄,反而在畏寒的心头烧得更旺,将他烧得面目通红、五内俱焚,混合著嫉妒、沮丧的烈焰由里往外烧出,又由外往里烧进,烧得他心中一片凄苦,月复内酸苦反胃。然而,想怨,怨不得。想怪,也没资格怪呀。
本来嘛,贵为公主的她要去哪里,要陪谁,他都没资格过问,又怎能怨她、怪她?可是那晚在宫里,她那幺愤慨地质疑他父亲的人格,陈述他抛弃未婚妻另娶的行为负心背义,但等他向父亲问明缘由,她却芳踪难寻,连给他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就去陪皇上了!
那夜的谈话因此变得没有意义,好象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从他这里得到解释,又何必跟他说那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