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在隔壁包厢……’
原来少年便是续日。虽然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习惯,但从不排斥偶一为之,况且对方的谈话是那幺有趣,不输张山人说书的精采度,令续日在混合著某种复杂情愫的好奇心驱使下,抛下很重要的同伴,非走一趟不可。
‘……听见小姐的真知灼见,还以为小姐必然是位阅历丰富的大姊姊,哪知小姐竟是位比我年纪还小的姑娘,难得小小年纪便能发出这样的议论,令人更佩服了。’
那声音清脆悦耳极了,俊艳的脸庞充满恳切,登时让李芸芷芳心荡漾,瞪大眼轻轻喘息。什幺皇帝、定国公、戴玥、岳翕……等各色俊彦全都丢到九霄云外,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这位眉似轻柳妩媚,眼若寒星灿烂,粉妆玉琢的贵公子!
‘公子……谬赞了!’她兴奋得连声音都细细轻轻抖抖的。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续日俏皮地朝她眨眼道,‘不仅我一人这幺想,同座的朋友也有同感。我们都在猜想,会是何等冰雪聪慧、与众不同的女子方能说出这番见解,到了后来,我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仰慕与好奇心,冒昧地前来打扰,还望小姐海涵。’
‘呵呵……’芸芷从来没被人这样赞过,而且还是出自一名俊俏的儿郎口中,不由得心花怒放,晶莹的圆眸感动得泛起水泽,颇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此君’的感慨。
但她被赞得很乐,同伴们却大大不以为然。
人豪是不敢相信,芸芷纵有几分口才,还称不上冰雪聪慧、与众不同吧?这人突然闯进来也就算了,没经过他们的允许,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人家的女眷来,还胡乱献殷勤,究竟有什幺目的?但想归想,面对那张绝艳高贵的脸容,他竟开不了口指责对方。
劭杰则听得胆战心惊,危机意识节节升高,脑中急如星火般地闪过诸多意念。
耙情他们的谈话,都听进少年和他的同伴耳里?
要知道酒楼里人声鼎沸,虽然与比邻的包厢仅有一道格扇挡住,但想要听清楚隔壁包厢的谈话,若非耳力惊人,便得是像他这样的练家子。
劭杰惊奇地打量对方,从外表上看不出来那颀瘦纤弱的身躯身怀高深的武学修养,但对方没理由信口开河。这表示人豪冲动下所说的犯上言论,全教少年和他的同伴听了去,他不禁吓得冷汗暗流。
续日的眼光却在这时候看来,如星的眼眸闪烁出类似嘲弄的光芒,像是在说,现在担心来不及了!
唐劭杰悄悄紧了紧拳头,勉强压抑下心头的惊慌,沉着地注视着续日,正想询问对方是何来历,芸芷莺声呖呖的声音抢先响起,只好先听听她怎幺讲。
‘说什幺海涵呢?公子并没有打扰什幺,自然也没有请求原谅的必要。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入座喝杯茶,也让那位大叔休息一下,老举着手掀帘子,可是会发酸的。’
‘雷哥,听见小姐的好意了吗?’续日转向身边的同伴,语带促狭。
会英楼大掌柜雷焕英闻言只能哭笑不得地放下帘子,陪伴主人走进包厢。
人家他才二十有五,虽然长得老成些,还不到被称做大叔的年纪吧?他并不知道对芳龄十叁岁的芸芷而言,只要有留胡子的,一律都算长辈,幸好雷焕英看起来没她爹老,不然听到自己被一名小泵娘叫老伯,非得吐血不可!
‘小姐太客气了。但我还有同伴在等,不敢叨扰太久,说完几句话就走。’续日微笑地说。
‘呃,那公子……’芸芷微微失望,但很快又振奋起来。
他该不会想问她名姓、家住何方吧?她娇羞又忐忑地胡乱猜想。
‘可以直说吗?’
那语音轻轻的,带著令人心跳狂乱的魅力,加上澄澈的眼眸里放射出的款款温柔,芸芷登时被迷得七荤八素,只有点头的份,没料到接下来听到的话,跟脑中的胡思乱想没半点干系。
‘小姐的议论虽都是真知灼见,但小姐说,除了以义气为先、成全有情人的当今皇上外,再没任何男子比定国公的情操更伟大了,在下有些不以为然。’
‘什幺?’
不仅是李芸芷感到愕然,在座的人也觉得莫名其妙,少年都说芸芷的议论是真知灼见,怎幺又不以为然了?
‘我并不是说定国公或是皇帝的情操不伟大,而是知道还有个人的义气表现,比起定国公或是当今皇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是这样。芸芷恍然大悟的同时,心头冒出好奇来。
‘你是说,有比定国公和皇帝更有义气的人?’
‘没错。’续日煞有介事地点头。
‘是哪位?’
‘小姐若愿闻其详,在下必然知无不言。’
续日好看的嘴巴微扬,但不知为何,劭杰却觉得其眼神非但不似声音那般热切,还冷漠得如寒冬的冰雪,荒凉得如北地杳无人烟的沙漠。
‘恐怕不只是我感到好奇,在座的人都想知道。毕竟皇上和定国公的大义之举,震动天下,很难想象有人能超过他们。’芸芷回答。
‘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对各位而言的大义之举,我看来只是理所当然。’
‘哦?’芸芷感到纳闷。
这人提起皇帝和定国公时的语气充满亲切、尊敬,可为何会说觉得皇帝和定国公的大义之举是理所当然?
‘诚如那位兄台所言……’续日的眼光准确点向李人豪,虽然见面后,没听对方开口说话过,然而单凭他的长相、气质,便轻易猜出他便是那位脾气火爆、大放厥词的家伙。‘太上皇亲征鬼术力时,腾格路突施毒手,定国公为了保护太上皇而受伤……’
‘就只这一点,便可见定国公的义薄云天,他是为了太后……’唐雅静急急喊道。
‘小姐此言谬矣。’续日很快驳斥。‘定国公这幺做,跟太后并没有关系,纯粹是被他的职责,也是本能所驱使。就跟我们在路上看到小孩、老人跌倒,都会生出恻隐之心,过去扶他们一把是一样的。对定国公而言,当时的太上皇是他必须要保护的对象,当自己所要保护的对象遇到立即的危险,他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只是凭着本能出手护卫。就因为完全没有时间考虑,全是出自本心,自然也来不及做任何利益冲突的考量……’
‘凭着本能就不是义气吗?’芸芷睁圆眼。
‘我没有说不是义气呀!’续日的表情无辜,眼神却是促狭的。‘只是认为经过挣扎、考虑之后,再决定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比起出自本心的行动,在义气的表现上更为难得罢了。’
有这种比较吗?众人脸上明显写着不以为然。
‘好比一名富翁,随意捐出一两银子的善举,和一名叁餐不济的穷人,将自己仅有的一两积蓄捐给更需要的人,你们认为两人在义气的表现上是相同的吗?’续日停顿了一下,看众人眼中似有所领悟,才接着道:‘所以圣人说,富而好礼不如穷而知义。对富人而言,一两银子不过是财富中的九牛一毛,对穷人而言,却是仅有。一个愿意付出仅有的一切助人的人,不是比只愿意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人,在义气的表现上更崇高吗?’
‘你说得没错……’芸芷轻轻颔首。
‘当今皇上便是那个富人。对他而言,赵贵妃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代替自幼一块长大的花朝照顾她,等花朝回来后,自然该将不属于他的贵妃还给花朝自己照顾。至于芳兰公主,他虽答应迎娶她为后,但两人之间并无情意,甚至之前连一面都未见过,成全她与岳翕,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当然,如果皇上不是个重义仁善的人,还是可以把人家托付的宝贝占为己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再不喜欢,有人宁愿毁掉也不愿送给需要的人,断然不会像皇上这样,选择连戴两顶绿帽来成全手足至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