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甘心,最好揿门铃的人有天大的要事,不然……
诅咒声连连地披上睡袍,脚步踉跄地跨出寝室,惺忪的睡眼因看清楚安置在玄关墙面上的监视器里的影像而猛然大睁。凤岳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对上仍将犯罪的手揿在门铃上的妇人那双无丝毫罪恶感的清澄眼眸。
"妈!"他错愕地喊出声。
"我就知道你在家。"梁母的声音蕴含着克制住的平静。
"梁先生。"站在她身后的大楼门厅经理表情局促,不安的眼光频频瞄向穿着典雅的米黄色套装的东方贵妇。
今天的遭遇令他对梁夫人的印象全然改观,之前对这位东方贵妇典雅高贵的仪态生出的滔滔仰慕,此刻已转为全然的敬畏。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猛揿门铃十分钟,任他在一旁苦口婆心劝导,依然微笑以对,坚持地按门铃。
"令堂……"他苦着一张脸。
"布朗先生,谢谢你送家母上来。"凤岳以流利的英语向对方致谢,俊脸绷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请便。"
他是很想转身逃……呃,是离开,可是那张布满胡碴子、和疲累线条的酷脸,怎么看都令人放心不下。
布朗先生一点都不怪凤岳生气,换成他被人猛揿门铃吵醒,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忍不住为吵人好梦的梁夫人担心。
"谢谢你陪我上来,还帮我打点行李。不多打扰了。"梁母优雅地朝布朗先生微微颔首,澄静的眼眸放出令人安心的柔光。
"我的荣幸。"体格壮硕的门厅经理结巴地回应,向两人点点头,随即离去。凤岳将行李提进屋内,大门关上,车转过身,一阵强风扑进怀中,将措手不及的他撞得踉跄倒退,抵在门上。
"呜……"
这是什么情况?他知道自己的脸有点臭,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老妈便先发制人地哭给他看,这也太……不像他妈了!
"妈!"
"呜……凤岳……除了你……妈不……知道还……能找……谁……了,呜……"
"发生了什么事?"他呼吸一窒,感觉到湿热的水液沿着领口滑进光果的胸膛,那是真实的眼泪。
凤岳醒悟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妈虽然有时候会穷紧张,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是头一遭。
"凤岳……呜……凤岳……"扁喊他名字他就知道了?凤岳暗暗叹气,轻手轻脚地扶着泣不成声的母亲到三人座的沙发上坐下。
"您别顾着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以令人心安的醇柔音调哄着她。
"好嘛……呜……"然而,独自隐忍了一段时日的伤心,一旦溃决出理智的堤防,哪能说收就收,粱母不断的吸着鼻子依然哭得无法言语。
"不会是跟爸爸吵架了吧?"月兑口而出的疑惑连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案亲向来对母亲言听计从,从来没听过他大声对母亲说一句重话,再说,母亲也不太可能舍弃近在跟前的娘家舅舅阿姨,大老远地飞到美国找他诉苦。
"你爸爸……呜……"
一颗心提到喉腔,真的被他说中了?
"……才……不会跟我吵呢……呜……"
紧绷的心弦陡然放松,凤岳暗怪母亲吊他胃口的同时,心中的疑云更浓。
"不是爸爸,难道是凤荃?"
这也不可能。
凤荃虽然特立独行,但向来是父母的骄傲,老妈疼她跟命似的,怎会气她气到美国来。
"凤荃她……呜……"
凤岳等着母亲像上句话-样地否认,听到的却是——
"妈不晓得该怎么办,除了你外,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我不敢告诉你爸爸……呜……事情怎会这样子?好好的人……呜……怎会这样……呜……"
凤岳心头大惊,真让他胡乱蒙中了!
"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她……"梁母悲痛得眼泪、鼻涕直流,"呜……"
见母亲哭得越发伤心,凤岳心情直往下沉,脑中掠过凤荃可能会遭遇到的不幸事件,俊脸上堆满无法置信,以及全然的恐慌。
不,凤荃不会出事的!她出事,他应该会有感应。
可如果凤荃没出事,老妈干嘛哭得这么伤心?他深深吸气以平抚焦急的心情,警告自己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别因胡思乱想而自乱阵脚。他颤抖的手伸向咖啡桌,够着面纸盒,胡乱地抽了好几张,擦在母亲脸上。
"您别顾着哭了。凤荃出了什么事?她是被车撞了,遭人绑架、怀孕,还是得了绝……"
梁母越听越不对劲,护女心切地急收泪意,破口大嚷了起来。
"呸呸呸!小孩子乱讲话!不准你诅咒凤荃!"
"啊?"凤岳一呆,"妈……"
"叫妈也没用!"梁母一反之前泪涟涟的悲恸,水光淋漓湖眼瞳里充满母鸡护小鸡的凛然威凤,语气褴含深恶痛绝的谴责。"枉费凤荃这么疼你!为了成全你的任性,她不能像一般富家千金,只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宴会就好。从上大学开始,便进公司实习,一拿到硕士学位,连喘口气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毅然扛起该你负起的责任,进公司为你爸爸分忧解劳,你说这种混帐话诅咒她,还是人吗?呜……我可怜的女儿,可恶的儿子……呜……"
母亲骂到臭头,凤岳无语问苍天,心里一阵圈圈叉叉。
他任性?
他乱讲话诅咒凤荃?
凤荃是为了他的任性而不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宴会?哇咧——梁凤荃若能仅仅满足于当个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宴会的社交名嫒,他就放弃在硅谷开创的事业,乖乖回梁氏操劳到死!
明明就是凤荃热爱尔虞我诈的商场斗争,母亲却推到他不肯回去承家业上。
梁氏又没大到可以容得下两头狮子,他还担心姐弟阋墙,成天对吼呢!倒不如他在外头发展,让手腕活、热爱商务的凤荃有足够的空间大展手脚。
没想到母亲非但不了解他的苦心,还骂他是诅咒凤荃的坏弟弟!气愤难平呀,在母亲哭声暂歇,睁着一双狐疑又气愤的眼眸瞅过来时,凤岳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冲口道:"您这么说太不公道了!我没有诅咒她的意思,是您只顾着哭,什么都不讲,我才会乱猜一通……"
"这么说……是我的错喽?"粱母哆嗦着唇,眼中的水雾再度聚集,凤岳原本就胀痛的左半边脑袋这时更像有一千个小人同时在那里打桩似的疼了起来。
"拜托!"他无力地低喊,"我没力气跟您争论。请体谅我连续工作七十二个小时,直到凌晨三点才合眼休息,不到十点半就被门铃声给吵醒,身心都处在极度缺乏睡眠的虚弱状态,别跟我计较了。"
身为吵醒儿子、害他没睡饱的元凶,梁母涌到喉头的怨气徒然一消。
那个门铃……她揿的。她想做一件事,便执意要完成的坏毛病总是改不掉。当时一心想要见到凤岳,笃定他在家的她,完全没考虑到工作狂的儿子会利用假日补眠,不理会布朗先生的劝告,指头像黏在门铃上放不下来,没注意到时间到底有多久,直到凤岳现身。
当时,她专注地控制着一见到儿子的面便濒临崩溃的情绪,没发现凤岳的脸色有多苍白,直到现在。
像是重逢后首次将视线焦点放在凤岳身上,梁母看到了儿子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的疲惫和委屈,看到了他满脸于思的憔悴,看到那件松垮地套在他身上被她的眼泪鼻涕糊得乱七八糟的睡袍,悲伤和羞愧同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