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颜克发出令人畏寒到心底的怒哼,打断海宁对风扬的赞赏,顿时将她吓得噤若寒蝉。
其实,海宁眼里闪动的赞赏及渴慕光彩并不是因为风扬,而是风扬的爱徒古振塘,但呼颜克并不知情,故而对她这番话感到极度的不快。
“风扬是你父亲,你当然会为他说好话……”
“呼颜前辈,我尊重你是长辈,请你不要乱讲话!”海宁无法理解他为何会一再这么说,神情显得不耐烦。“晚辈姓海名宁,又不姓风,风师伯怎会是我父亲?家父在奉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母刘氏出身名门世族,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奉天打听。”
见她神情愤慨,显然是对自己的身世不知情,呼颜克心里的怒气陡然消失,目光跟着梭巡向她眉眼处,缓缓地道:“你有双像风扬的眼睛……”
“我不晓得我眼睛像不像风师伯,我又没见过他。”她快被他的固执给烦死了!
呼颜克沉默了下来,知道海宁并没有说谎。
海潮有十七年的时间未踏入长白,而依他对风扬的了解,要是他知道海潮为他怀了女儿,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前去寻找她们母女,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这表示风扬并不知道自己跟海潮有个女儿。
而海宁既然对自己的身世毫无所悉,便不可能上长白认父亲,所以她说自己没见过风扬是可以相信的。
呼颜克记起第一次见到海宁时,是在风扬的灵堂上,当时风扬已过世,海宁自然无从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像他。
“风想柔你总见过吧。”他转换说法,“她的眉眼酷似其父,而你的眉眼几乎跟风想柔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这点你能否认吗?”
海宁愕然抽气。
风想柔的脸庞闪现在她脑中,俊挺的眉宇陡然蹙起。
长白派里的师兄弟曾开玩笑的说起她跟想柔的相像,连古振塘都附和过,但她跟想柔都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呼颜克一再的提起,她被迫必须正视这个问题,阵阵惊慌在内心里的烧,扩散向全身,令她头晕目眩。
“你应该知道海潮和风扬相恋的事吧?风扬与雪晴芳成亲那天,海潮悄然离开长白,自此芳踪沓然,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你今年几岁?”
“我……”
呼颜克提出的另个疑问像枚淬毒的银钉毫不留情地攻击向她,海宁心神大乱。她今年可不就是十七岁吗?
“风扬与雪晴芳成亲后半年,长白派的掌门雪平南谢世,照道理请,海潮应该回来奔丧,为什么没赶回来?是她不知情吗?雪平南过世是关外武林的大事,况且风扬显然一直知道她的去向,不可能没通知她。那是有其他因素吗?是因为她不方便?又是为了什么不方便?会不会是怀有身孕,无法见人?被视为堂堂男子汉的长白七侠挺了个大肚子回来,岂不让人惊愕。”
“你别说了!”她捂住耳朵,逃避他句句带刺的质疑,螓首不住轻描,娇躯抖若秋风里的枯叶。
“就算我不说,事实依然存在,不是你逃避,就会歪曲成你深信的假象。”
好过分喔!
海宁紧闭着眼,贝齿用力的咬着唇,努力抗拒着从内心深处冒起的惊慌。
呼颜克凭什么说她相信的是假象!
偏偏她一时之间,无法反驳他那番听得她惊心动魄的说辞,还不自主的在脑海里重复想着他的话,却越想越害怕。
“你说自己在家里排行最小,也就是上头还有其他的兄姐。同样都是侄儿侄女,海潮是不是也同样收他们为徒,对他们关怀备至?”
师父有没有同样对哥哥和姐姐关怀备至?
海宁如受重击,脸上一阵青白。
从她懂事以来,师父就独居在海家偏僻的院落,几乎未曾踏出一步,除了自己和阿丽外,家中成员也很少得到允许去拜访她。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哥哥和姐姐,甚至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在几年前被宣称已过世的小泵姑,还当她是远房的族叔。
可自己打从有记忆,就在既为姑姑的师父屋子里玩耍,由她教习写字、读书及练武。每天相聚时,姑姑师父总是温柔慈爱的搂着她,对她呵怀备至,甚至亲自为她裁衣、缝衣,待她更甚向来也极为疼宠她的双亲。
往昔,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经呼颜克提出,她……火炽的疑惑在心房里冲撞,师父待她和兄姐不同,这样的另眼相待会是如呼颜克说的,因为她跟她是……
慌乱的情绪将她卷进无情的暴风雪中心,全身登时冰冷彻骨,身子因虚弱而摇晃。
不,她们怎么可能是母女?师父是她的嫡亲姑姑,她一直都是被这么告知的,怎会突然变成她的生母?可是呼颜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脸上的惊疑不定,和陷进绝望的恐慌,都让呼颜克于心不忍。
他轻喟出声,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接受这件事是很困难。当然,整件事也可能只是我的妄加揣测,但你心里明白,我的揣测不是毫无道理。难道你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吗?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生父生母都搞不清楚,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不要说了!”她凄厉的哭喊,那双该是晴朗如无云的天空的眼睛,此刻水光迷离,盛满惶惑无助。
“我无意逼你,但这件事……”
“就算我跟师父是母女,又关你什么事?你这个人为何要多管闲事,硬要搅乱一池不干你事的春水!”她忿忿不平地怒视向他。
“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件事,仅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随我回兴安派,不用担心你在半路上会想法子逃走,而弄伤你自己。”他苦笑。
“原来你只是图自己方便……”她愤慨的挥去颊上的泪水道。
“如果只是图自己方便,大可以点你穴道,把你扛回兴安派。只是点穴过久,对你身体不好。况且,你若是有海潮的一半聪慧,沿途上还是可以找到机会逃走,荒山野岭里,你要是弄伤自己,海潮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你把我掳来,师父也不会原谅你!”
他摇头,深湛的眼眸越过她看向车厢里的某个角落,仿佛可以越过坚固的车厢墙面,到另一个时空去,冷峻的嘴角噙着抹令人意外的温柔。
“她看过我的留书,必然知道我的用意只是希望她能来兴安派一趟。”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为何不当面邀请师父?”
呼颜克的脸色黯淡下来,语音显得喑哑且苦涩,“她若是肯答应,我也毋需用这些手段了。十八年前她就拒绝了我,才会有第一次长白之战。当年失败后,我回到兴安派苦心修练,原以为不久后必能卷土重来挑战,哪知等我修练有成,海潮却离开了长白山,下落不明。我费尽心思打探,十几年来都找不到她,才会向长白派下第二次战帖。以我对风扬的了解,为了维护长白派的荣誉,他一定会寻回海潮,接受我们兄弟的挑战。他果然如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比试之前就死了,让我没机会在海潮面前打败他。而海潮在风扬死后依然拒绝了我……”
“所以,你就想以我要胁师父就范?”
“为了你,海潮会愿意到兴安派见我。”
“到兴安派见你又如何?难道你以为师父到兴安派就会……”她惊怒交加,却碍于女性的矜持,无法说出呼颜克的企图,小脸因此涨得通红。
她清楚呼颜克对她师父情很深重,要是她师父真的到了兴安派,他会不会使出卑劣手段伤害师父?师父的个性那么刚烈,一定无法承受。想到这里,先前盘据在海宁心头因身世之谜而惊起的困惑情绪,已经转换成对恩师的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