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语气平和的接着问:“你跟慕鸿分手,是因为项鹏的关系吗?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一下。”
话虽这么讲,缃绫仍然感到不安,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仿佛要诉说的是某种难以启齿的心事般的痛苦。
萧老夫人没有催促她,始终以温和慈祥的眼光鼓励她,很快地沉淀了她心里的不安,缃绫深吸口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虽然我很想做好,可是……”
“就是没办法面面俱到。”沧桑的语音接口道。
“是的。”对于老人家竟能了解,缃绫方寸间流淌过某种温暖的感觉,使得声音有些哽咽。
“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对你一定是困难吧?”
“一开始是很困难,但项鹏很快就说服了我。”
“哦?”老人家惊讶地绕高眉。
“我爱他,这是无庸置疑的;但对Ben,我也不是全无情意,只是那种感情还停留在喜欢,不是爱。Ben一直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难以开口跟他说要分手。拖到最后……我仍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伤害了他。”
“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要太责怪自己。”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毕竟你还年轻。话说回来,这种事情即使年纪再大,也不见得能处理好。想当年我还比你大一些,还不是处理得乱七八糟。”
她迟疑地看着老妇人,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感伤,像她这样的美人,年轻时除了项鹏的祖父外,定然还有其他追求者吧。她也曾经历与她同样的难题吗?
“至少你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感情归向,当时的我连这点都做不到,不但伤害了最敬重与最爱的两个男人,还让三人的生活从此沦陷在地狱中……”
她的声音充满苦涩,缃绫隐约觉得不安,仿佛老人家的故事与自己有密切的关联。她心情忐忑,想听又不想听。
萧老夫人其实也在迟疑,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经历出来。
“当年我像你一样,遇到两个条件不分轩轾的男孩子,他们是对孪生兄弟,就是项鹏的祖父他的大哥。很巧,是不是?几乎是你、项鹏和慕鸿的三角关系的翻版,所以你的心情我能了解。他们的外表那么相像,又各具有令我倾心的内涵,一个对我情深意重,另一个待我热情真诚,我夹在他们之间,连自己爱的是谁都弄不清楚。”
“您敬重的是Ben的祖父,爱的是项鹏的祖父,所以您才会嫁给项鹏的祖父啊。”缃绫推测道。
“现在我可以这么说,当时的我是一团混乱。”她自嘲道。
“您最后还是弄清楚了呀。”缃绫安慰道。
“若不是项鹏的祖父出了车祸,我还会继续迷糊下去。”萧老夫人脸上闪过一种复杂难解的神情。“当我赶到医院看到重伤昏迷的他,立刻明白自己不能失去他。在他整整昏迷的三个月期间,我日夜守在他身边照顾,不断地在他耳边倾诉内心盈盈的情意,终于将他唤醒。虽然他断了一条腿,但我不在乎,在他出院没多久,便跟他结婚……”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算是一个快乐的结局……”她沉吟地道,慧黠的眼眸里却有些不确定,老妇人看出这点,回她一个苦笑。
“不是每对有情人结婚后,都能像童话故事说的,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她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一开始是很快乐、幸福,只是在蜜月期过后,现实中的许多问题便冒了出头。我丈夫因为失去一条腿而心生自卑,加上事业上的不顺心,对我多所猜忌。每当我凝视远方,他便以为我是在想念萧大哥;当我为他做的某件事皱眉时,他会洁问我是不是认为大哥比他强,后悔选择了他;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还是会猜忌,以言语讽刺我、攻击我……怀疑我当初会选择他,是因为同情,而不是爱!”
“啊!”缃绫呼出声,对于结局竟是这么演变大受震撼。
“有人说,言语的暴力胜过肢体暴力,你能想像那种心情吗?”
冰冷沉重的字句尖锐地敲向缃绫,她不自禁地打起寒颤。看着老妇人脸上的苦涩,缃绫明白她不是危言耸听,所说的每个字都真实地近乎冷酷。
“到了后来,我情不自禁会想,如果当初我选择的是大哥,情况会不会不同。”
“您真的这么想过?”缃绫吃惊地问,顿时感到闷闷不乐,像是看到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出现瑕疵般的难受烦闷。
“没错。”她坦率地承认。
“可您爱人是这个萧爷爷呀!”
“再深刻的情爱,也禁不起现实冷酷地一再摧残呀。”她的语气带了些幽默感,轻啜了一口甘甜的茶液后,继续道:“那时候,我差点想去拜托大哥赶快结婚,免得我丈夫再胡思乱想下去。刚好他结婚的消息传来,但项鹏的祖父仍悻悻然地批评,说萧大哥对我余情未了,才娶了与我容貌酷似的小妹,但不管怎样,他总算安心了些。”
“可是……您看爷爷的眼光让我觉得……您是很爱他的,而且他还为了您盖了这栋房子……”
“在我们唯一的儿子死在赛车意外,项鹏又被他母亲带去美国生活后,我们在伤痛中变得格外亲近,以前的嫌隙猜忌都在互相安慰里变淡了。”她吸了吸鼻子,以一个微笑掩饰内心的伤感,脸色一整地对着缃绫。“这些陈年往事本来是没什么好提的,若不是项鹏说你答应了他的求婚,我也不打算说。”
“您不赞成吗?”缃绫局促地问,她以为老妇人喜欢她,没想到她会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不是不赞成,是担心。”
“担心?”
“是的,担心。”萧老夫人的眼神坦白得如澄澈的蒸馏水,语气诚恳、温和广项鹏这孩子像他祖父,宠坏了。你别看他现在一副野心勃勃、想在时尚界闻出一番事业的认真模样,他十七岁前,可是个桀骛不驯、任性冲动的小坏蛋,只想着要效法他父亲当名赛车选手,却画虎不成反类犬,成了飙车族的头头,让他母亲和继父差点想把他送到军校去管教,是我和他祖父赶到美国才阻止的。他祖父还他气得中风……”
“原来萧爷爷第一次中风,是项鹏气的。”缃绫恍然大悟。
“没错。”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让老妇人缩紧眉头,“那次的事件对项鹏是很大的震撼,甚至到现在仍耿耿于怀,才会对慕鸿有敌意。”
“这跟Ben有什么关系?”缃绫虽然感觉得出他对Ben有敌意,却始终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项鹏的祖父就曾沉痛地拿慕鸿来刺激项鹏。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比不上他,我儿子比不上他儿子,现在连我孙子也不上他孙子!为什么两张相似的脸孔,成就和能力却有这么大的不同?我们祖孙三代就注定不如他们祖孙三代吗?’后来我带项鹏去英国见慕鸿,看见他像名尊贵的王子般从著名的贵族学校走出来,项鹏的表情呆住了,他们的容貌如此相像,气质却那么不同。大概是受到这样的刺激,项鹏积极地振作起来,以优秀的成续进入长春藤盟校,才有今天的成就。”
“就因为这样对Ben有敌意,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缃绫感到不可思议。
“对项鹏而言,不是小题大作,是一种瑜亮情结。相似的脸孔对他们这种骄傲的男人而言,已经是很难忍受的事。想想,我们女人连撞衫都受不了,何况是另一张跟我们一模一样美丽的脸孔!如果那个酷似自己的人比自己优秀,那就更难忍受了。他对你的势在必得,有掺杂这么一点不认输的因素,但当然,他是喜欢你的,就像他祖父当年对我的钟情是一样的。缃绫,你那么聪明,听到这里,应该能明白我为何会担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