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我吗?”隔了好几秒,她才迟疑地问。
“爸妈都表示过意见了,剩你。”薛仕恺好整以暇地挟菜入口,态度轻松地像是随口闲聊。
为什么问她?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啊……单咏初咬唇,轻拧眉头的小脸看起来好困惑。
看到那可爱的表情,薛仕恺忍住笑,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他的晚餐。
他就想看这个,他不要她成为一个只知道快乐的柔顺小孩,她要有自己的思想,温柔也好、活泼也好,就算骄纵也行,那张清秀的脸庞应该拥有更多专属于她的色彩。
“是啊,有没有觉得哥哥考上台大很棒?”薛父好心鼓励,却被妻子踢了一脚,虽不懂得妻子的用意,不过他还是接受了暗示,没再开口。
成功制止丈夫的单母柔笑看着两个孩子。咏初这段时间的改变他们都有目共睹,就让仕恺放手去做吧,他相信这个大男孩给咏初的,绝对比他们做父母所能给的还要更多。
虽留意着咏初的状况,但父母那里的小动作他也了然于心。薛仕恺轻笑,又问了句:“还是你觉得考上台大很烂?”
以前的单咏初会羞怯地低下头,但现在的她——
“怎、怎么会!”怕他误会她真的对台大有意见,严正的反驳比平常都来得大声。“你分数考那么高,还可以选自己要念的系,很厉害,很——厉——害!”
像怕他听不见似的,最后重复的三个字几乎是用嚷的,那激动的模样,仿佛谁敢侮蔑他,她就会跟那个人拼命,却完全忘了自己有多娇小,而他,是个比她壮上两倍的大男生。
在场三人愣了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爆出大笑,笑到肚子都痛了。
单咏初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习惯的自责立刻涌出,但才刚萌芽,立刻就被另一股新的情绪给取代。
为什么只有她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为什么都不跟她说?他们……好坏!她又闷又恼,嘴巴嘟起,衬着那张红透的粉女敕小脸,看起来可爱极了。
“不要笑啦……”她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用撒娇的语调抗议着,只有窘恼,没有畏惧,就像个一般女孩在耍着小脾气。
但她蜕变的这一刻,他们都看见了,单母忍不住喜极而泣,体贴递上面纸的薛父眼角也隐隐带泪,不过他们后来都推说是因为笑得太厉害导致的。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即使奔腾的情绪几将胸口冲破,但薛仕恺只允许笑容爬上脸庞。总要有人来维持一下秩序吧?全疯成一团还得了?
他起身去厨房拿了四个杯子和一罐果汁,帮每个人都斟了些。
“干杯庆祝一下吧!”他带头举杯,和父母会心一笑,他们都知道为何庆祝。
只有单咏初仍然是状况外,小恼怒立刻抛到九霄云外,跟着大家愉快举杯,浑然不知自己才是主角。
喝掉果汁之后,脸颊还泛着红潮的她,深吸口气,说出了她酝酿了好久却不曾宣诸于口的话——
“哥哥,恭喜你。”
***独家制作***bbs.***
时间带不走一切,但很多事都会在光阴的流逝下慢慢地淡去。
懂得念书也懂得玩乐的薛仕恺尽情地享受他的大学生活,即使活动满档,他依然不曾冷落单咏初,各自在房里念书还敲着MSN,假日至少会有一天带她四处闲晃。
虽然薛仕恺表现得好像是闲着没事才拿她来打发时间,但单咏初知道,那是他特地为她空下来的,这样的付出让她感动,无以回报的她,只能用努力摆月兑阴影束缚来表达她的感激。
在他的循序渐进的带领下,她不再害怕与人接触,看到男人的畏惧反应也不再那么明显,只除了在某些不识相的人真的太靠近时才会露出防备之色,若是初次见到她的人,绝对猜不到她小时候遇过家暴这种惨事。
她进步的速度让父母又惊又喜,褪去了畏缩自怜的她就像枯萎的花朵开始绽放,上了国中之后更是出落成温柔中带着娇俏的气质美少女。
常有爱慕者打电话到家里,让她不堪其扰,只要薛仕恺在家,都会由他负责接起电话,往往在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后,那些求爱勇士们都结巴得语不成句,落了个狼狈挂断的悲惨下场。
那一通通电话成了他们餐桌上的娱乐话题,在薛仕恺揶揄她吾家有女初长成时,慧黠的她会俏皮皱鼻回敬一句大哥也不遑多让,两人的你来我往总是让父母笑得好开心。
他们会笑闹、会斗嘴,感情好到和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妹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只在于肢体上完全没有任何碰触,他们可以靠得很近,却仍保有那微乎其微的距离。
薛仕恺知道,如果他主动去拍拍她、揉揉她的头,咏初是不会拒绝的,但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因为她至今仍然不曾主动碰他的这种细微征兆,让他察觉得到看似已完全释怀的她,仍需要保有一个安全范围,即使对象是他也不例外。
只想悉心给予呵护的他,当然不会做出任何让她不安的举动,他宁愿等,等她心中的伤痕真的完全啊平复后,那时再来个兄友妹恭的揽肩也还是不迟。
快乐的生活让了忘了时间在走,只是愉快地面对每一天,他们都以为苦难已经完全远离,日子会这么幸福地过下去。
命运之神却大笔一挥,让一场车祸中止了这场美梦——
那年他大二,他国二,两人同时失去了父母。
在天气晴朗的某一日,他们为父母办完了丧礼,午餐后,前来吊唁的亲友们纷纷离去。
“……你真的决定把咏初接回家?虽然这两年来她正常了很多,但那种心理受过创伤的小孩还是很难相处,加上碧如又走得那么突然,她搞不好会变得更孤僻,你不怕啊?”
“不然怎么办?把她丢给薛家那个小子吗?我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养父,再怎么难相处都还是得接回来。”
“唉,要是碧如有让咏初入薛家的籍,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下场。我看薛家那孩子挺能干的啊,而且又有遗产和保险金,吃喝根本不用愁,把咏初留着应该也没关系。”
“你以为我不想?问题是凭什么要人家帮我们接这个烫手山芋?别说血缘了,他和咏初甚至连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这种话我可说不出口,算啦算啦,自己的外甥女,我认了……”
听到客厅里两位单家长辈的对话,送完客原本要回去的薛仕恺突然停步,转为走向已改为佛堂的和室房。
望着父母的牌位,脑中掠过这些日子的画面,才突然惊觉今天上午已送父母火化入塔,那些场景却虚假得像是别人的经历。
罢刚他应该要出面驳斥,那些偏见和自私对咏初都太不公平,但他累了,唯一能做的是置若罔闻地离开,像这些都与他无关似的。
“仕恺真是坚强,遇到这种事,还能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这种镇定和沉稳连我们这些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就是啊,说要帮他,其实我们这些叔伯阿姨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能他也有经验了吧,毕竟他生母也是车祸去世的,遇过一次之后,应该会比较能够接受吧。”
这些状似同情实则伤害的话,他已听过太多太多,背地议论的、当面说出的,多不胜数,真要去在意,根本在意不完。
原来面对死亡的豁达,是可以靠着经验来累积的,如他们所言,见多了就麻木了,或许吧,不然他怎能不掉一滴泪地为父母处理后事?怎能这么平心静气,甚至不去质疑上天为何要用同样的方式再度夺走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