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纵使日后能扛起家业,成为云水堂的当家,还是改变不了他的出身。而唯一能令他身分提升的方法便是一为他寻觅一个出身显贵的妻子姚家世代经营布庄,财力雄厚,且虽是商贾之家却崇尚儒学,门风高洁,这对庶出的他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他大娘曾酸溜溜的对他说过,能沾上姚家这门亲,是他祖上积德。那句话的背后充满了对他及对他娘亲的轻蔑及羞辱,当时他虽年纪小,却已深深感受到。
因此,他讨厌姚沐月,尤其是她总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更是厌恶她。
“香月夫人,”周翠环自珠帘后步出,热情真诚的趋前招呼,“好些时日没见到你了,今天要采买什么?”
“真巧,今日姚夫人在啊。”香月的脸上带着轻松神情,这是她离开傅家大宅才有的表情。“想给我家老爷缝制几件冬衣,所以过来看看。”
“那好,正有几匹新进的布,我琢磨着应该适合傅当家,”说着,她看见站在香月身后的傅天抒,笑道:“天抒,你又长高了一点,对吧?”
暗天抒瞥扭的点点头。他虽不理姚沐月,却不讨厌她娘亲,姚夫人是个温柔又令人觉得温暖的人,不像姚沐月……正想着,他瞥见她的身影。
姚沐月自帘后出来,一双大眼睛定定的看看他。
见状,他立刻板起脸,将视线瞥开。
“沐月小姐……”香月一见她,便柔声的唤着她。
“香月夫人,你就直呼小女的名字吧,别再叫她什么小姐的。”周翠环觉得香月太客气了,有时她真觉得香月客气过了头,总给人一种卑微的感觉她想,那大概是因为她有着那样的出身,在傅家又得不到应有的对待及尊重吧?思及他母子俩在傅家的处境,她不禁心生怜悯。
“香月夫人,您好。”姚沐月趋前向香月问安行礼。
香月满意的看看她,伸出手轻模了她粉女敕的小脸,“沐月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
“你过奖了。”周翠环掩唇一笑,调侃女儿,“这丫头野得很,成天跑上跑下的。”
“有精神是好事,不是吗?”香月笑视着姚沐月,“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沐月小姐能早点嫁到我们家来。”
此话一出,姚沐月的心突然一紧。嫁?不,她这一次绝不嫁人,尤其是他。
她爹娘是尊重她意愿的,她不嫁,他们绝不会逼她,若她爹为守信报恩而非要她嫁不可,这次她就……她就出家!
“呵,”周翠环轻拍着女儿的背,“放心,我会先将她教养成一个好女人,再让她嫁进傅家的。”
“娘,”姚沐月决定结束这话题,“我想去染房看柳大叔他们工作。”
周翠环微顿一下,慎重叮嘱看,“可别影响柳大叔他们干活儿。”
“女儿知道。”太好了,她真没想到娘亲这么轻易就放了她。
她转身迈出大步,逃难似的想快速离开这,不料身后却传来傅天抒的声音——“我跟你去。”
闻言,她陡地一惊,猛然回头,惊疑的看着他。他要跟她去?他今天铁定是吃错了药。
见平常总跟姚沐月保持距离,一副冷淡模样的他竟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周翠环跟香月都十分惊喜。
两人互观一眼,仿佛都明白彼此心里所想的。
“难得天抒对染布有兴趣……”周翠环转头笑视看女儿,“沐月,你就带天抒一起去吧。”
“喔。”唉,真是失算。
第4章(1)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染房的方向走去,谁都没有说话。
姚沐月十分不解傅天抒为什么突然想跟她亲近?他不是一向都……啊!这下糟了,他不是想亲近她,而是想亲近柳彦生!
不成,若带他去染房,而正牌的柳彦生又刚好在,这下子就露馅了。
忖着,她猛然回头——傅天抒被突然停下脚步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她吓了一跳。“你干么?”
“我……不去染房了。”她说。
他一怔,“为什么?”
“突然不想去了,不行吗?”
因为听她说要去染房,而想跟着一起去找柳彦生的他,一脸微快,“什么叫做突然不想去了?”
“就是另有计划呀。”
“计划好了的事怎能说变就变?”
“你不知道吗?”她指着他鼻子,像个大姊姊般训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被小了自己三个月的她指着鼻子,傅天抒一脸不悦的拨开她的手,“你耍人?”
看他那认真了、生气了的脸,姚沐月忍不住想笑。
当她八岁时看见他这张脸、这种态度,好强又好胜的她总是气恼得半死,可如今,二十四岁的她却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极了。
“你真爱闹瞥扭。”她眼里合笑的望着他。
暗天抒眉心一拧,羞恼地瞪她,“谁谁闹瞥扭了?”
“呵,”她笑出声来,“就是你啊,瞥扭鬼。”说着,她一时忘情的伸出手模了模他的头。
他像只突然被激怒的小野兽般瞪大眼睛,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往她肩膀一推。
“啊”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姚沐月身子往后一跌,着地的跌坐地上。
对于自己出手推人,傅天抒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又惊觉闯祸的他,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
“你!!……你活该”说完,他逃也似的跑开了。
看着他畏罪潜逃的身影,姚沐月不由得又笑了。“真是个小表。”拍拍衣服。
她站起来心想,要是八岁的自己让他这么一推,那还得了?她不哭天抢地的呼来一群人,让他无所遁逃,再挂上她爹几棍子才怪,不过,她现在是个“大人”了,实在不想跟一个小表头计较。
话说回来,原来用二十四岁的眼睛去看傅天抒时,才发现他其实没那么可恶。
翌日,当姚沐月前往文成塾时,傅天抒已在门口等他。
一见她来,他便急着跑上来,“彦生。”
“早啊,天抒。”
“彦生,昨天……”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昨天怎样?”
“昨天我跟我娘去锦绣庄……”
“是吗?”她假装惊讶。
“我本来想去找你,可是……”他纠着眉头,“姚沐月给我领路领了一半,又反悔说不去染房。”
什么?!原来他一大早站在这儿,是为了跟柳彦生打姚沐月的小报告?接下来他肯定又要说“你家小姐是个反复无常、高傲任性的混蛋小姐”了吧。
“染房是工作的地方,就算是小姐也不能随便去的,更何况我昨天没在染房。”她说。
暗天抒微顿,“你不住在姚家染房吗?”
她摇摇头,“我爹是染房工人,不是姚家的管事或仆役。”这话不假,柳大叔一家人确实住在丽水城城西的大杂院里。
“原来如此……”听她这么说,傅天抒若有所思。
见他面有愁色,她忍不住好奇的问:“怎么了吗?”
他抬起眼睑看着她,有点懊悔,“昨天我……我推了你家小姐一把。”
“……喔”哎呀,她这反应好像太平淡了,不行,她得激动一点,她连忙假装瞪大眼睛看着他,语气惊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家小姐啊?”
他急忙否认,“我没欺负她,只是……我气她故意不带我去染房。”说着,他垂着脸,一脸后悔。
看着他那表情,她有点讶异,原来他会因为推倒了她而感到歉疚后悔啊?应该是因为他这时只有八岁,还没狠心冷酷到可以毫不在意的伤人……想到他几年后对待她的那种态度,她的心不觉一颤……
“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她去跟她爹娘哭诉?”他试探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