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生——”突然,堂上夫子沉声喊看。
这毕竟不是姚沐月的真名,当夫子喊她时,她一时还回不了神。
“柳彦生,夫子喊你。”这时,一旁的傅天抒提醒她。
看看从小就生了一张俊美脸孔的他,她楞了一下。他竟有如此和善的时候?怎么她从前不曾见过?
“柳彦生,站起来。”安坐在前面的夫子直视她。
她连忙起身,“是,夫子。”
“你在神游太虚吗?”夫子语带责备,“你父母辛苦攒钱让你到学塾求知,你居然如此不专,不仅枉费他们一番苦心,也虚掷时光。我问你,我刚刚说了什么?”
她没专心听讲,当然不知道夫子刚才说了什么。
糗了,她姚沐月居然……咦?眼尾余光一瞥,只见傅天抒将自己的抄本刻意往她的方向挪移,上面写着“得礼义然后治”。
她恍然大悟,原来夫子正谈到苟子的性恶篇一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这个她懂,正要回答,又听夫子喊道:“傅天抒。
暗天抒站起身,“是,夫子。”
“他犯错,你还帮他?”夫子语气严厉,“好个同窗情谊,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到外面站着。”
闻言,姚沐月一震。她犯错,他也得跟着受罚?
“是,夫子。”傅天抒没有为自己辩驳,对夫子的责罚也毫无异议。
他转身离开座位,见状,姚沐月也尾随出去。
两人背看讲堂,站在廊下,讲堂里,夫子继续讲课。
姚沐月偷偷觑着一旁安静的他,而他也瞥了她一眼。
他竟然帮她?他是个如此热心温情的人吗?啊,她明白了,因为她不是他讨厌的姚沐月,而是柳彦生。
说到这,她不免疑惑,就算是当年的姚沐月好了,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他究竟厌恶她什么?
“夫子上课很严格,你别再分心了。”他低声提醒她。
“……喔。”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干的应了声。
“对了,你跟姚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递补姚沐月的缺?”他问。
“我……我爹是姚家的染布工。”她说。
他讶异的看着她,“你爹是姚家的工人?他们居然让工人的儿子上文成塾?”
迎上他惊讶的、好奇的视线,她呐呐道:“是啊,因为我家小姐突然反悔,不想上课了,所以我才……
听她提及“小姐”一词,傅天抒脸上有着一丝厌恶,“姚沐月是个娇纵任性又患意妄为的大小姐吧?”
她一怔。娇纵任性?态意妄为?他是听谁说的啊?
好吧,因为是家中独生女的关系,爹娘确实是宠得她有点娇气、傲气,但她可没做什么态意妄为的事。
“你讨厌我家小姐?”她瞪大眼睛看看他。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她惹过你?”
暗天抒侧头看着她,表情严肃地说:“她就跟我大娘一样令人厌恶。”
什么?她像他大娘方惜?她哪里像了?“我哪……不,我家小姐哪里像傅大夫人了?”她不服气。
“每一处都像。”
“你胡说!”她一时失控的大声驳斥,但当她警觉到自己竟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计较时,不觉面露懊恼。
她的激烈反应教傅天抒顿时楞住,眨巴着眼睛,疑惑的看着她。
“你们两个——”这时,夫子冲了出来,气呼呼的瞪看他们两人,“都让你们罚站了,居然不知反省检讨,还影响他人求知,简直……去!到校场去跑个五圈再回来”
姚沐月懊悔的皱着眉头,“是。”
真是有够蠢,第一天就被夫子罚站、罚跑,这要是传回家去,她还有什么脸?
“还不快去?”夫子的手往校场的方向一指,“去!”
两人转身往校场的方向走去,而空荡荡的校场就他两人的身影。
她偷偷觑了傅天抒一眼,心想他无辜受她牵连,一定很火大吧?可当她往他脸上一觑,发现他竟看着她笑。
她呆住。那八岁孩子的笑容竟在瞬间攫住她的心神。
怎么会?经历过那么悲惨的七年时光,她发誓绝不再爱上任何人,尤其是他,现在怎会被他的笑容给迷惑了?在她眼前的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呢!
“你……你笑什么?”她连忙别过头,有点懊恼的问。
“我从没被夫子罚过呢。”他依然冲着她笑。
就是因为没被罚过,现在无故受她牵连,才该觉得生气吧?他什么时候这么心胸宽大啦?“你不气我连累你吗?”
他摇头一笑,“没关系,我喜欢你。”
“什、什么……”他说什么?他喜欢她?喜欢女扮男装、冒用他人名字的她?不是吧?他讨厌身为女孩的她,却喜欢假扮男孩的她,莫非是有断袖之癖?
不,不会,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呢,再说,若他有断袖之癖,又怎会跟花散舞搅和在一起。
他说的喜欢一定跟她认知的不一样,他喜欢她,应该是指小孩子单纯喜欢一个新朋友。
话说回来,她好像发现了一个陌生的他,这样的他还是她印象中那个冷漠孤僻又性情阴沉的傅天抒吗?
暗天抒喜欢她,喔不,是喜欢化名柳彦生、女扮男装的她。
文成塾不比一般学塾,能在文成塾里求学的孩子大多来自富裕人家,全是一些自小娇惯受宠的公子小姐,像“柳彦生”这样的染工小孩,从未有过见她穿着朴素又是染工之子,其他孩子总是以轻视的眼神看着她,但傅天抒却每天拉着她玩,也对她特别照顾。
化名柳彦生的她,真的看见了从前所不知道的傅天抒一他其实会笑、会照顾人,一点都不冷傲难搞,也完全不是个冷漠的人,每当有人说些轻蔑嘲讽她的话时,他甚至会挺身而出,而这一切,全是因为现在的她在他面前是个男孩。
“沐月,在文成塾还习惯吧?”周翠环一边缝制丈夫的冬衣,一边问道。
“嗯,可以。”她唯一比较不习惯的是自己如今只有八岁这个事实。
二十四岁的灵魂装在一个八岁的躯壳里,真难,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姚沐月,你才八岁。
“夫人,”忽然,绸缎装的掌柜来到绣房外,“云水堂的香月夫人来了。”
“是吗?”周翠环结束了手上那一针,暂时将工作搁下,“沐月,一起出去吧。”
“嗄?”她一怔。她也要出去吗?不用吧?她不想跟那家子的人有太多接触跟瓜葛,尽避香月夫人的确待她不坏,但她这次重生,一定要离傅家人越远越好。
“嗄什么?”周翠环敛眉一笑,“香月夫人可是你的未来婆婆,快出来吧。”说罢,她起身走了出去。
姚沐月犹豫看,她不想出去,但似乎不能不出去。
从前只要听见香月夫人来,她总是冲第一个出去迎接,因为香月夫人一定会带着傅天抒同行,而曾经那么热情的她,若突然变得过于冷淡,她娘亲一定又要说她病了。
忖着,她只好起身跟了出去。
店铺里,香月夫人正挑拣着新到的布匹,傅天抒则跟在她身后,面上毫无意外的一脸不耐、不悦。
他不喜欢上锦绣绸缎庄来,只因他不想碰上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姚沐月,可为了不拂逆娘亲,就算不乐意,还是跟来了。
其实云水堂卖药、锦绣庄卖布,本是八竿子打不看的两家,之所以会结为姻亲,全是因为当年云水堂的一帖药救了已逝的姚家老夫人一命。
虽然当时的他还未出生,但到了这年纪也稍稍能理解他爹为何会借机对姚家提出指月复为婚的请求,毕竟他虽是傅家唯一的子嗣却是庶出,且母亲还是从良的舞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