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过了多久,月眉才感觉到痛。原来她把下唇咬破了,血腥味渗入她苦涩的喉头。
摧心裂肝的疼同时贯穿她身体,她难受地伸手扶住门稳住身躯,却制造出咿呀的声响惊扰了热吻中的男女。
姜颢天弥漫的眼光对上她贮满泪水的眼眸,月眉惊慌地退进书房里,用力将门关上。
“谁?”颢天怀里的女子大惊失色。
“没事。”他冷淡地回答,推开她。“你先下楼,我换好衣服就下去。”
那名女子不情愿地离开他,颢天瞪着横在书房和起居间的那扇门户暗暗懊恼。
他怎会忘记月眉在这里温书的事?颢云傍晚才跟他说过,他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懊死!他竟然这么胡涂!以往从未在家里和女人偷过情,第一次就被人撞见,还是最不该看到的月眉!
她眼里的惊慌和伤痛,让他心生歉疚,就像是被老婆逮到偷腥的男人,急于想要解释!
这想法令他感到好笑又惊骇无比。
他怎会这么想?
不不,只是件小事而已,他不必钻牛角尖,更别提向月眉解释什么。
害怕紧揪住心、冰封在理智层面下不肯承认的情感浮出台面,颢天逃也似的回到房间。换上干净的服装后,连看一眼书房门的勇气都没有,迅速回到宴会现场。
仿佛是要将心里那含泪的幽怨眼光除去,他刻意放浪形骸,笑的比谁都大声。但有些事,越是刻意想要忘记,越是记得清楚、刻骨铭心。而越是记得清楚,他就越是想要忘记。
如此往复循环,除了藉酒麻痹神智外,似乎没有别的法子。那夜,他喝的大醉,醉的连怎么上床都记不清楚。睡梦中,有一对水灵灵的幽怨眸光默默瞅视他,珠泪自那双眼眸溅出,编织成一张网,紧紧地罩住他,不管他如何抗拒都不放开,几乎让他窒息。
这一年冬天特别寒冷,呼应着月眉的心情。
深夜一人苦读,积压心底的最阴暗情绪被寒流刮过,瑟瑟抖颤起来,脆弱的理智表层开始龟裂。
不思量,自难忘。
有些事不管你如何费尽心思遗忘,就是不肯放你干休。月眉的视线变的模糊,滚烫的泪珠被地心引力吸引,月兑离眼眶掉落纸面,晕开娟秀的字迹。
她放开冰冷、僵硬的手指弯曲,任原子笔自指间落到桌面。略显诧异的眼光怔怔瞪视数学习题本上的笔记本,像是不明白这本附有精美古画图案的笔记本,怎会出现在这里。她原本不是在练习算式吗?这本笔记本是三个月前颢天买给她的。月眉清晰记得那日愉快的心情,那份欢乐使得如今的感伤更形凄凉。
颢天与那名女人亲热的画面再度充盈月眉脑海。她握紧拳,感觉到指甲戳进掌心。
饼了数个星期,那女人的面容变的模糊,伤痛却随着缓慢如冬河的时光逐渐加深,在心头隐隐作疼。
她仍然无法理清那种肝肠寸断、痛苦地想死掉的情绪因何产生。那根本不干她的事!
她充其量只该尴尬、不好意思,而不是像个心碎、嫉妒的弃妇。
她只是个小女仆啊,仅是个被父母丢弃的孤女啊,凭什么去怨恨少爷,又凭什么嫉妒受少爷青睐的千金小姐?不该有的情绪有了,不该来的痛苦缠身,不该僭越的感情发生了。心是怎样沉落的?她不知道,更不愿面对。任脸色苍白如雪,无神忧郁的眼光落到她刚才信手写在笔记本上的诗。
颢云借给过她几本新诗,看了有趣时,曾随意写下不敢示人的文字。但这次有些不同。在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那斑斑泪痕伴着的都是从心坎深处用血泪堆砌出的文字,然而却没有比这点更加的嘲弄她!
爱情谈起来多么容易
动心是那般简单
却没人告诉我
如何引起另一颗心的
辈鸣
内裹的相思
无望地探寻呀探寻
身与身的距离
近得鼻息相闻
心与心的呼应,却是
白日与黑夜
如何才能让你爱上我
不让心痛的泪滴
掉落无底的黑洞
听不到回音
爱?她为这个字而羞愧!
她有什么资格爱少爷?更有什么资格希冀少爷的爱?她不过是平凡、不显眼的女孩,能因为少爷待她和气,就妄想要飞上枝头吗?
这是不对的!她不该也不能去想!
可是,心有自己的方向,能管得住吗?
她凄凉地笑了起来,尽避屋里有暖气,她还是觉得冷。窗外枝摇叶动,在抖颤的寒风里瑟缩,如她一般的孤弱无助。
自那夜起,她和少爷之间的和谐气氛也没了。
她避着他,他躲着她,原本就不常待在家里的颢天,这一个月几乎都不在家。
他生日过后的那天清晨,因为发高烧被送进医院,险些转成肺炎,在加护病房待了三天才好转。
五天之后,天云集团在硅谷的工厂出了问题,颢天不顾家人反对,拖着大病初愈的身躯赶去处理。现在仍坐镇在那里。
而那五天,她只敢远远看他,不敢走近。
她害怕呀,无法以伤痛的表情面对他,更无能强装笑容打招呼。看到他,她忍不住想怨、想恨,又责怪自己有什么资格。
对啊,她是没资格,更加的没资格伤心,连爱都没资格。她只是卑微、寄人篱下、受人同情的女孩!
月眉咬紧的下唇渗出血丝,但体肤之痛,还没有觉悟到初发芽的情苗必须硬生生拔掉的绝望痛苦。
没有费事拭泪,毅然将放在数学习题本上的精美笔记本收进抽屉,手指机械化的握笔运算,仿佛想藉着数字塞满脑袋,将不该有的妄动情思全赶出脑海。赶得了吗?
多日之后,月眉考完期末考,整个人像被掏空似的从公车上下来。身躯飘飘荡荡的似游魂,一阵飕飕寒风吹来,邋邋振响她的学生外套、长裤。连颢云给她的旧衣——英国的凯斯米尔长袖毛衣都挡不住透浸的寒气,月眉的粉唇冻成青紫,两条腿抖着向前迈。
她抓紧肩上的书包。从公车站牌走回姜家的十五分钟,唯一条曲折回绕的巷道,两边都是富丽堂皇的有钱人房子。
栋栋皆是庭院深深,春夏时繁复喧腾的绿叶成荫,在北风肄虐下,落得光秃秃。从家家户户饰样华丽的锻铁大门朝里望去,昔时的花园锦簇,变得冷冷清清。
月眉只望一眼,便抿紧唇与从正面吹来的冷风奋斗。一方面得抵挡凛烈风势,一方面又要用快冻僵的身体对抗冰冷的温度。
突然觉得这条路好长,好孤单。
亮起街灯的巷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吧?
天色昏沉沉,灰云笼罩,夕阳的霞光不晓得跑哪去了,日落有这么早吗?
踏踏的脚步声,街灯映照下拉得长长的身影,感觉起来那样寂寞。咦?
月眉警觉的双耳竖起,听到不同于她的沉重脚步声。狐疑地侧过身,以眼角余光往后瞄,发现一条鬼祟人影。
她立刻鸡皮疙瘩竖起,肾上腺急速分泌,脚步加快起来。她快,人家也快。月眉吓的拔腿狂奔,那人从后头追来。正当地跑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时,一个脚步踉跄,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往前仆下。疼痛自掌心、双肘、膝关节和脚踝分头传来,她这样是叫跌的狗吃屎,还是五体投地?
没时间自嘲,当她吃力地爬起,坐在地上时,身后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脸色潮红、眼光充满歉疚,是个跟她年龄差不多,背着大书包的少年。
“你……有没有……怎样?”他喘气又结巴地道。
月眉从他惊慌的眼光里,看不到歹意,忍住满身的疼痛,试着扯出笑容安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