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先前已经和义母玉芝受楚庄主夫妇之邀,到过庄中的百花园里作客。
楚老夫人对她相当慈祥,她也很喜欢这位个性爽朗、不拘小节的老太太,一老一少相见如故,手拉手地也不知道说了多少知心话。
可是这一次再度造访,她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楚老夫人还是一样慈祥,拉著她的手闲话家常,只不过招了仆人抬了好几口大箱子要她挑选首饰。
“疏影呀,其实早在贺家向你外婆提亲要娶新晴时,我就已经跟你外婆说好了。你跟行云郎才女貌,本就是天作之合。我看,等你从四川回来后,就立刻替你们两个成亲。”楚老夫人呵呵笑著说。
“成亲?”疏影太意外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孩子。”楚老夫人误把疏影的惊愕当作是羞涩,直掩住嘴轻笑著。
疏影眨了眨眼,望向新晴求助,只见妹妹点了点头,还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老天爷呀,她还没想到要……
她的眼光不经意地和行云交会,从那双深情的温柔眸子里,闪现出的渴盼和焦虑,令他看起来显得脆弱且易受伤害。她感觉到喉咙乾涩,拒绝的话怎么样都挤不出口。
“疏影,快来看看这些首饰喜不喜欢?”楚老夫人指著箱子里手工精细的百来种名贵饰品,催促她挑选。
“我……”疏影看得眼花撩乱,只能闷闷地答道:“我不知道,我对饰品向来没什么研究。”
“没关系。”楚老夫人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我看你跟我的品味差不多,就由女乃女乃帮你挑好了。”
等一下!她在心里著急地喊道,这么一来不就表示她默允了这件婚事?不行的,她想摇头,可是头颅却像被人固定住般无法动弹,楚行云眼中的欣喜,像这阳光般照射进她乌云笼罩的心底,把她所有的不情愿都驱离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为他眉眼间飞扬的神采,为他唇边温柔的笑容,也为他仿佛快乐舞蹈著的脸部肌肉而心情愉悦。
心底阵阵的甜蜜,也反映在她情不自禁欢悦起来的笑脸上。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幸福的云彩所笼罩般,身心都飘飘然的。
一声伤心的低泣将她从云端赶下来,她讶异地发现贺梦依伏在青黛的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梦依,别哭了……”青黛柔声安慰著。她不是不了解梦依的心情,只是感情的事一点都不能勉强,她幽怨的眼光悄悄掠过杜玉笙俊秀的脸庞。
“这孩子……”楚老夫人蹙了蹙眉,示意孙女青黛将梦依扶进内室,仍拉著疏影说话。
只是疏影的心情低落下来,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般闷闷的,久久无法平息。
☆☆☆
在楚家午膳过后,疏影姊妹被留置在凝香楼里歇息。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楼外的小庭园,数棵海棠沿著铺饰长有蔓草的碎砖道两旁栽种,榆一株,竹一丛,更显得小楼十分清幽。
疏影无聊地自绣床中坐起,瞥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妹妹,穿上绣鞋信步走出房外。
离开凝香楼后,她沿著小径走出海棠门,循廊绕亭,欣赏沿路的奇花异卉,茂林修竹。眼前景致忽然大开,碧绿的湖水向北延伸,她的眼光被湖面的船形建筑所吸引。
新晴曾告诉过她,这种建筑物被称为“舫”。是江南人仿画舫所创造出来的建筑形式。前半部多三面临水,船首一侧常设有平桥与岸相连,仿跳板之意。下部船体多用石造,上部船舱多用木构,因为其形像船但不能动,故又名“不系舟”。
这座“不系舟”,造型又跟她在杭州红叶山庄里所见的不同。
以莲叶形的蹬步与岸相连,两层楼建筑,屋顶做船蓬式样,首尾舱顶为歇山式样,轻盈舒展在这座种有莲花的湖面,仿佛随时都会开向湖心。
她好奇地走上莲叶形蹬步,各色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面下穿梭,配合上湖面田田的绿叶,令人想起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抿唇微笑,孩子气地蹲,拨动湖水。
鱼儿在她的扰乱下,四散奔逃,她哈哈笑著起身,走到蹬步尽头,沿著荷叶形的绿梯走上船头的敞棚。
一块竹板从屋顶处垂挂下来,上西写著:“清心书舫”。
看这个名字,疏影约略猜出这里是主人用来读书的地方。船头处有竹几、竹凳,一排竹梯曲折地盘旋上楼,八角洞门上轻纱掩映,与中舱相隔。
疏影正想穿堂过户瞧个究竟,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好奇地循著竹栏杆移向发声处,在舫后种有几株垂柳的沙洲前停下。
她看见行云颀长的背影,和表情激动的贺梦依。
“为什么你一定要娶她?”梦依破碎的声音随著风飘进疏影耳中,她机警地躲在屋角,望向两人。
“梦依,你要我说过几次你才懂?我对疏影情有独锺,今生非她莫娶,就是这样一回事。”行云双手环在胸前,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梦依摇著头,“楚大哥,她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她?难道你不晓得我从小便对你……”
“梦依,你不用说了。”行云坚决地摇著头。“我只拿你当妹妹看。”
“可是我不要当你妹妹!”梦依失声嘶叫。“我喜欢你,我要当你的妻子。”
“梦依!”行云苦恼地蹙著眉,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变得冷硬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梦依仍不死心,“在疏影出现之前,我们一直过得很好。”
“那时候我便把你当妹妹,现在也是一样。”行云冷著一张脸回答她。
他知道梦依情窦初开,将少女芳心全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不爱她,不可能为了不忍伤害地,就勉强接受她的感情。
“为什么你把我当妹妹,却不把疏影当成妹妹?为什么?我有哪一点不如她?”梦依珠泪婆娑地摇著头问。
“梦依,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懂,你凭什么认为你是喜欢我的?你该知道感情之事半点也不由人,有时候甚至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喜欢疏影并不是因为她比你好,或者怎么样,而是她单纯地吸引我,令我倾心。”行云表情严肃地告诉她。
“我不明白你的话,我只晓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她爱慕地仰望著他,“你在我心里像天神一样。你聪明且俊秀,全江南、甚至全天下都无人能及得上你。我就是爱你这样,我……”
“梦依,如果你只是因为我的聪明、俊秀而喜欢我,有一天我变得不再聪明、俊秀了,你是否也会因而厌弃我?梦依,你只是以为自己喜欢我而已,那并不是真感情……”行云语重心长地劝道。
“不!”她摇头反对,“贺、楚两家门当户对,我从小就决定要当你的新娘……”
“如果照你这么说,青黛不是要嫁给飞白了吗?”行云不客气地反驳。“梦依,如果你只是因为我们家世相当,便想嫁给我,那并不是真爱、真感情。再说,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该知道我是哪一种人。今天就算没有疏影,我也不可能娶你的。”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如她吗?我不够聪明、美丽……”
“梦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哽咽地追问。“我是这么了解你。我知道你最欣赏王羲之的书法,吴道子的画,李、杜的诗,苏轼的词……你爱喝菊花普洱茶,喜欢竹林里的清幽,和夏天里盛开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