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酸有益健康。”田安蜜笑声银铃,柔荑拍拍苏烨的背。“阿烨、阿烨,你们祭家海岛的农场没有杂交酸苹果吗?一会儿,我多买一些让你带回去。”说着,朝那直视的目光走去,好像那目光是一条道路,引她进入了男人幽邃深思的眸底。
安秦一直瞅着田安蜜,从她在苹果店里瞅到她走出苹果店,行至他眼前。
她说:“你要苹果吗?”
安秦低敛一下眸光,淡如清风的表情像在笑。“你刚刚给了小女孩糖果吗?”
他伸出掌心。
“嗯?”田安蜜柔挑一双秀眉,随即反应过来,拿了一颗苹果放在他手中。
他说:“那是花朵形的糖--”
“嗯。”田安蜜放下苹果篮,坐回自己的位子。“海英给我的,我只吃了一根,看到安医师坐在这儿,其他的就全给小苹果了。海英说糖果是你做的?”
安秦咬一口苹果,没回答她,端起咖啡啜饮,配着嘴里的果香,咽入喉。
“她很喜欢那糖果……”
她很喜欢那糖果……
是在说谁?
那些战地孤儿,挺得过战火无情的摧残,却是每见医护人员执起针筒就哭得凄惨。
最疼他们的田医师不知打哪儿弄来砂糖,安抚他们乖乖接受检查、接种疫苗完毕,可以尝一口甜甜。后来,她遇上了他。
他教她把砂糖烤溶,不断搅拌,加入小苏打粉,成了奇妙甜点。
她很惊奇,问他怎么会。
他说他小时候看一部叫做“--蜜公主”的电影学的。她吓了一跳,这个巧合像玩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可能吗?
这儿是战场,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情场老手。
不对。最高明的情场老手,就是让人看不出他是情场老手。
她说,她想看那部叫做“--蜜公主”的片子。他说,如果有机会离开战场,他会找给她看,那个安蜜是个聪明的淘气公主,和表姐妹比剑时,声称自己感冒戴口罩,反制表姐妹把胡椒包绑在竹剑顶端的小奸计,敲得胡椒粉飘飘落,教那害人反害己的表姐妹喷嚏打不停。他是故意的吧。
她说,她将大把木犀科花朵洒在她床畔,从未忘记先戴口罩,只让她一个人喷嚏打不停。
她是谁?在说谁?
被炸毁的古堡城墙长出一棵石榴树,他经过时看到石榴爆裂了。她从废弃的民宅避难室,找到十多箱石榴糖浆。他们开始制作石榴口味的糖。她很喜欢那糖果……
“你和你姐姐一样,喜欢石榴口味的糖?”这事,他没听她说。
田安蜜一愣,话语飘出红唇。“姐姐不喜欢石榴口味的糖--”神思忽转,她反应过来。
“那个糖果也是姐做的?”姐姐信里没提及。
安秦喝着咖啡,只说:“心蜜真的喜欢加汀岛咖啡吗?”他不曾见她喝咖啡,理由之一是身处战场,咖啡没那么容易到手。有次,他们收到敌方物资,里头有一罐速溶咖啡,大伙儿抢着泡,他要泡给她,她说她只喝加汀岛咖啡,有机会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品味。那个机会,三天后被死神的研磨机磨得粉碎。
他嘴里充满苦味。
也许该学学海英喝炼乳咖啡……
最后一次的黄昏钟声,通街响起。归鸟扑闪翅膀,凌越塔楼,扶桑花色的街亮起鹅黄路灯。
田安蜜没听清楚安秦的声音,她往右边偏挪,贴近他。
“你说--”闪神,她深呼吸一记,屏息眯眼。
“这香味……”呢喃着,吃惊扬睫。“这香味是加汀岛咖啡!你喝加汀岛咖啡?”
安秦微震。
她说:“你怎么点得到?”
他放下咖啡杯。她靠近,太靠近了。他猛退一下,椅子发出刮地的声音。
“可以让我尝一点--”她已经一个多月没预约到这她最爱的咖啡。
“安蜜,我帮你点了蒲公英咖啡。”被酸得差点倒在苹果店门檐下的苏烨,含吞一匙店老板招待试吃的苹果花蜜,总算复活,步伐稳健地走回桌边,他抓住田安蜜差一微米要碰着安秦咖啡杯的柔荑,杵进他们之间。
“安医师,麻烦--”自己的位子不坐,要安秦让位。
安秦站起,对苏烨的无礼举动,他不生气,觉得他来得正好,隔在他与田安蜜中问正好。“请坐。”他说。
“谢谢。”苏烨回道,没立刻坐下,眼睛忽现一丝凶光。
安秦盯着他的脸。“苏医师,”他嗓调平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在今天之前--”
“没有。我对任何慈善没兴趣,我怀着恶意而来。”苏烨声音陡地往下沉。“你,离安蜜远一点。”
安秦看看苏烨,颔首,托起咖啡杯碟,坐往五尺外的另一桌。
“我帮你点了蒲公英咖啡。”他们讲话时,他依然听得见。
“谢谢你,阿烨。可是--”
“你也真是不了解安蜜--”被甜食安慰得快升天的海英,霎然回返人间,指点苏烨。
“安蜜不喝伪咖啡,你真以为她这个时间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啊?”苏烨皱眉。
“可见你们有多不熟--”海英音量朗朗,回头,伸展手臂,移动椅子,构着男人肩膀。
“安医师,你干什么独自坐一桌?别搞孤僻,快过来!”用力扯扳。
“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安秦抓住海英的手腕,将怪掌从肩膀拿下。“你请说,我坐这儿听得见。”
“我们有这么不熟,非要分开坐,苏烨医师也应该自坐一桌,让我跟安蜜两人独处才对--”海英弹了个指,哈哈笑起来。
“果然、果然!你们真的不熟嘛,没有人比我了解安蜜,我连她姐姐心蜜喜欢喝扶桑茶、不碰咖啡都知道,哈哈哈……”
两个男人听着一个男人大声、得意地笑语,躯干明显一凛,两相僵住,不说一句话。
海英自顾自地做决定。“为了增进年轻医师们彼此惺惺相惜的情谊,我们今晚就以去祭家海岛参加品酒会为目的,一起出航!”把在研讨会没发挥尽兴的统筹大权,拿来现在使用。
“就这么办了,不要再有意见。”根本没给其他人讲话的余地,这当然,他就是给太多余地,研讨会才差点失控。男人该专断!这一秒钟开始,他海大爷说了算。
“现在对时,”指向街道中央位置那座钟楼,海英威权十足地说:“两个小时后,领主集合,流浪者号夜航!”
第4章(2)
海英说的“领主”,是帆船手码头闹区的一家帆船俱乐部。
一入夜,天空悬挂镰刀月,割破风袋,吹袭泪点碎星。海的气味爽然扑鼻,浪声交织在摇宾乐中,熟悉的(WishYouWereHere),听来有点不同,似乎改过歌词,不,没有歌词,是口琴,琴音从俱乐部的扬声器传出?仔细辨别,也不是,它只是杂在各种声音里,像是迷路的人发出讯号。
安秦哪里会知道“领主”,实际上他也不那么想夜航,走走绕绕这座港城却是必要。当他注意到俱乐部名称在碉楼建筑屋顶上的旗帜飘扬,距离海英说的两个小时,已过了八十五分钟之多。他看看腕表,想必海英他们已经起锚,航向酒香的牛角杯中。
拉开向街头摊贩买来的易开罐冰啤酒,他喝一口酒,吹一小节曲子。
口琴音调断断续续,不成曲。
所有的帆船都在张帆准备出航,所有的人都在找自己该上的那艘船。天空一片浮云自杀似地飘过月刀,裂成两半。云丝拖拖曳曳。
田安蜜回首又往前。她循着口琴声走,美眸寻着那顽拔形影。
人群里,安秦走过“领主”前面,那吊桥式店门放下来。他停脚,看着一男一女过护城河走出来。那女性,穿着连身长裙袍,边饰绣花,走路时,花朵闪烁鲜泽,栩栩如生,翻飞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