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霞跃走过每一个桌次,花送得齐全,只差没送至表演台——那一直重复唱着的男歌者手上。他提着竹篮,走绕着找空位。松亚杰早帮他占了个不错的位子——就在一整片大弧落地窗边,矩形桌,十人座,席上有他的长官葛维铎、海洋考古界名人皇冬耐、温煴,以及他们各自的子女皇荷庭、温映蓝,各自的得意门生阴蒙罗、松亚杰,一位有些面善的男子在他落坐时离席。
“那么你是小梆的得意门生?”左边邻座的义大利腔先生,抽着象牙烟斗问他。
“这位是EnzoPavese先生,皇老师出版社里的资深总编辑。”松亚杰为他作介绍。
景霞跃颔首。“你好。敝姓——”
“喔!”Enzo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BC海报上的独眼帅哥嘛!”
那海报的效力这么大,连这位爸爸辈老熟男都知道!景霞跃搔头笑了笑。“大爵士吝啬想省模特儿费用,推自己人下海,我只得厚着脸皮硬上。”说得一口谦虚客气。
“霞跃是很杰出的精密机械师。”对座温煴向皇冬耐说明刚入座的年轻人身分。
“现在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优秀。”皇冬耐含笑回应。
景霞跃朝两位海洋考古界名人点头致意,说过奖了不敢当。
客套完毕,长官、长辈们四人离席,移往入口吧台谈公事。侍应生过来请他和松亚杰点餐。桌上其实有不少餐食,他加点酪梨酱、玉米饼和烧烤大蕉鸡肉串,松亚杰也只点了洋香蔾茶。
“你不是要喝酒?”景霞跃看着对面互动亲昵的温映蓝与皇荷庭,撇唇酸他一句。“美丽的情人现在像个温柔贤妻。”
她正在帮那贵族布菜,把葡萄叶卷牛肉饭从桌中大餐盘分置他的个人餐盘。男人优雅喝着红酒,与旁边戴粗框眼镜的年轻考古专家低声聊着,偶尔才回头对女人说一、两句话,女人照旧回以笑容,为他斟酒、布菜,丝毫不觉得受冷落。
“怎么大人不在,场面反而冷?年轻人不是应该趁老派家伙不注意,疯狂热情地乱搞一番吗?”离开一会儿的面善男子回座了。
景霞跃眯细右眼,瞅着他坐入温映蓝身旁空位。
“美丽的映蓝,别管这小子吃不吃饭了,我们跳支舞吧!”讲话声音跟他身上七彩的花衬衫一样,亮得像一出夸张歌剧。
“这歌曲不适合跳舞……”温映蓝微蹙眉心,看着抓着她双手、过度热情的男人。他是荷庭的长辈,荷庭很重传统规矩,她有点难以拒绝他。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年轻人脑袋不能太死板,我就要以这歌曲和你跳爱的华尔兹——”
“你去吧,映蓝。”皇荷庭开口。主要是不想爱胡闹的家伙在旁边吵,他和父亲团队这一趟旅程,多了疯子跟班已经够烦。“等会儿再陪我。”他对温映蓝说,吻吻她颊鬓。
温映蓝像个小女孩,纯真一笑,点点头,起身与男人走往舞池。
真是好风度!景霞跃视线慢慢瞟向舞池,又调回松亚杰脸上。“喝不喝啊?”
松亚杰拿着花束,剥下一朵一朵小白花。“Everybodywantsaboxofchocolates——Andalongstemrose——”跟唱两句,说:“这歌手该不会一整个下午只准备唱这首歌吧?”
景霞跃懒懒一笑,趁侍应生送菜来,加点了两瓶啤酒、双份tequila。
“这花拌酪梨酱,应该可以吃吧……”松亚杰把小白花放进餐盘里,挖取酪梨酱搅一搅,吃下那龙舌兰科植物。他在车上说“吃得一口花香情调”,还真是说到做到咧!
“可口吗?”景霞跃喝了口凉水。
“你要试试吗?”松亚杰咀嚼着嘴里的香味。
“我会试。”景霞跃半侧身,靠着桌沿。侍应生适时送来酒,他喝下一杯,站起身,走向舞池那两个在歌曲中,跳华尔兹的男女。
温映蓝舞步娴熟,看不出受伤。景霞跃靠近,拍拍她的舞伴。男人转过身来,见着景霞跃,眉眼一挑,笑得诡异,但也真心把她让给他。
“你们跳。”男人说。
景霞跃接过她的手,一掌绕至她腰后,姿势做得熟练标准。
“夏生——”温映蓝回首,盯瞅那个邀她跳舞又把她丢下的率性家伙。
“我不行吗?”景霞跃搂着她跳起狐步来。“脚痛吗?”
温映蓝惊讶地看着他。他很会跳舞,像个老师在带领她。
“这种社交礼仪,不是贵族的专利。”他嗤笑,像可恶的醉客。
“你喝了酒?”温映蓝瞪他。
“陪亚杰浇愁。”他说:“你的心很大。我在HemyMiller的著作里读过一段话,『如果一个女人可以激发一个男人的爱,那她一定也可以激发其他男人的爱。爱与被爱不是罪过,让一个人相信自己是你唯一值得去爱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罪过。』,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这是什么意思?”温映蓝一脸不敢置信地打断他。
景霞跃不说话了,眼神转深,略微强制地带着她舞了几圈,然后放开她,看她跑着回那贵族身边。
他归位时,松亚杰和阴蒙罗背窗坐在同一张长木椅,神态认真地聊历史考古事,贵族和温映蓝双双拿着红酒杯,站在落地窗外的露台,雨后薄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缠绵。
“你要抢那小子的女人吗?”一个戏谑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想看这戏,你就抢吧——”
“很抱歉,本人没义务满足你。”景霞跃往左看。出身良好的问题人物果然已落坐他身旁,喝着他追加的酒、吃着他点的酪梨酱玉米饼、啃掉好几串他碰都还没碰的大蕉鸡肉串。“你来这里做什么?”
“食物不错。”此人讲话弯弯绕的恶习,多年未改。
“我也觉得食物不错。”景霞跃看向窗外露台。
日光勉力地将仙人掌带刺的影子朝东面石墙推抹,海鸟差不多已经叼回渔获,还在唱着。那一对男女酒杯碰酒杯,她不敢喝太多,浅酌而已,就怕在男人面前喝醉失了端庄。他几乎知道了——她酒量不好。
“我以为你挂掉了,刚刚看到你出现,还真见鬼地让我吓了一跳。”夸大的说话方式——向来只有他吓人,没人有能耐吓他。
“我不会比你早下地狱。”景霞跃抹好盐,挑了一片柠檬咬,舌忝过虎口,饮下酒液。
“听我祖父说你逃家、下落不明,我在想你应该是跟有夫之妇私奔,然后被追逃妻的丈夫砍死在异乡街头——”
“夏生少爷这么快就预想到自己的下场,真不简单。”景霞跃伸手取饼他正要拿的啤酒。
皇夏生哈哈笑。他与景霞跃结识在非常年少的时期,他祖父和他外公是挚友,两位老人家带着他们俩航海三个月,到这个港口那个港口认识许多漂亮女孩,教会男孩时的他们许多关于男人浪漫之事。
“我记得你外公就抢过我秋硕大堂哥的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嫁给你祖父,变成你祖母。”景霞跃沈眸,无意与他回忆古老长辈事。
“皇冬耐也是我堂哥,不过你只需要抢他儿子的女人——”
“然后看她嫁给你?”景霞跃嗓音轻蔑。
皇夏生愣了半秒,贼色跃上俊颜,朗声大笑。
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爱耍人的个性,像是百年罐头,瓶身生锈里头成分一丝不缩减。景霞跃提起早先放在桌下的竹篮,离座,不理他。今日重逢算孽缘未尽,只希望他吃完酒食,赶快滚蛋,别来捣乱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