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也太不懂得客气,当主人的面命令人替你做事──”桌边主座那位相貌威严强悍的老人家,今天修了一个新潮的山羊胡,原本就不老的脸容,这下显得更年轻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先打量皇泰清,然后看向正离去的女仆佣。“说说看,这回在我岛上白吃白喝多久了,才来打招呼?”
“丈公可别给我扣帽子,我从来没在岛上白吃白喝多久。”皇泰清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高原上的祭家主宅,住着海岛的拥有者。也许,他是该懂点礼貌,但,这是一顿专为他准备的餐食,不是吗?他看着桌上的菜肴,说:“我本来打算昨天晚上要走的,是您和姑婆说有事找我谈。”眸光移往餐桌另一侧的祭老太夫人。
祭老太夫人看一眼他的装扮──的确是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她啜饮一口薄酒,放下杯子,高雅地吃起开胃菜,半晌,才又抬眸,沈吟地凝视着他。“这一年,你又花掉多少皇家的钱?”
“很多。”皇泰清喝了口酒,没什么大不了地回道。
“口气倒是轻轻松松,不知忏悔。”祭老太爷瞇细眼眸,训斥地道:“皇家多几个你这种不肖子,迟早被败光。”
皇泰清大笑起来。他最喜欢听人家这样说他。“我也希望能败光皇家,让大家都来投靠丈公,不用住在那寒冷的地方,多好!呵……”
“浑小子,就会耍嘴皮!”祭老太爷骂了句。
皇泰清得意地撇撇唇,嘘了几声。空气里传开一串怪异音乐。祭老太爷眼神一闪,回头望向固定在梁柱上的音响扬声器。
“这什么乱七八糟东西?!”扬声器播放的摇宾曲调配上颓废萎靡的男人唱腔,让祭老太爷嫌恶极了。
皇泰清倒是神情愉悦地说:“不错吧,丈公,我的朋友──Britpop诗人,他们最近举办慈善义卖,找我共襄盛举,我买了一些他们近年的作品,您如果有兴趣,我叫人送来,佐餐听赏,很棒──”
“听这种东西,我会吃得下饭?”祭老太爷用力地放下餐具,瞪一眼皇泰清,喊着仆佣关掉音响。
“我以为丈公跟我们年轻人一样。”皇泰清消遣似的说:“抱歉,显然我被您的新造型给误导了。”
祭老太爷没好气地啐了句:“我跟你这浑小子一样,你姑婆今天都去喝西北风了。”待会儿,他非得骂骂今早帮他修胡子的家伙。
祭老太夫人淡淡一笑,问:“泰清,你一直在做这些事吗?”
“嗯,善事。”皇泰清马上答道。
祭老太爷不以为意地嗤了声,但没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做个事业?”祭老太夫人又问。
“姑婆,”皇泰清抬眸,眼神坚定。“这就是我的事业。”
“什么事业──净花钱,没赚钱。”祭老太爷讪讪说道。
“也许我说『志业』好了──”皇泰清改个说辞。
“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吗?”祭老太夫人忧愁地看着他。
皇泰清挑眉,爽朗的俊脸正对着长辈。“姑婆,您怎么了?您今天是找我来谈工作?还是皇家真的要被我搞垮了?”这些问题,他从没担心过,可他也不希望长辈为他烦恼。
“泰清,你跟莲邦同年吧?”祭老太夫人垂下眼睫,拿起水杯,喝着水。
“我是跟莲叔同年,这有什么吗?”皇泰清切食着旗鱼排,啜饮红酒。
“莲邦前一阵子成家了,他把家族交给他的事业经营得很好,你难道不想跟他一样?”祭老太夫人开导般地说着,等他回应。
皇泰清自顾自地吃东西,久久没答话。
“本来我是不管你们皇家的事的,不过,这次,你姑婆要我给个主意,所以,我安排了几个不错的对象──你这几天就留下来看看吧。”祭老太爷开口说道:“我看你这个性,得成了家,才会改。”浪子结婚后,总该知道什么叫责任。
“我没想过要结婚。”皇泰清吃完盘里的食物,喝完酒,冷静地发出嗓音。“姑婆,您别理会我父母跟您说的话──”人家说,姑婆疼侄孙。他想,一定是他那对管不了他的父母,向海岛搬救兵。
祭老太夫人一脸困惑又吃惊。“你不想结婚?!”
皇泰清扯扯唇。“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我船上有好些个美女,我要结婚甚至可结上八次十次。”说这些话,脑海突然闪过梁荧惑,皇泰清顿了一下,站起身,继续道:“谢谢你们的关心,相亲就不必了。莲叔比我长一个辈分,他大可早我三十年结婚,我想我不需要过跟他一样的人生。”他是浪荡子,对他而言,有一艘船艇比有一栋豪宅重要,他不适合稳定的生活、稳定的人生,如果他注定出生在稳定的环境,那他就往不稳定的地方走。
祭老夫妇听完他的心志,神情一式僵凝,说不出话,似乎他是个十足十令长辈头疼的不肖子。
皇泰清笑了笑,告辞两位长辈,走出祭家主宅。
送他上高原的直升机不见驾驶,他亲自起飞,直达船艇靠泊的码头。管理中心派出四个巡港员,开着吉普车,过来查看,他们没接到任何直升机下高原的通知。
皇泰清跳下驾驶舱时,摊开双手说:“我偷了一架直升机,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一伙人看着皇泰清脸上奇怪的笑容,谁也没多说什么。怎么可能多说什么,姓皇的是这座岛上最尊贵的客人,地位可比岛主,他们当然让出路恭迎他。
皇泰清走往蚌形广场,越过港口火车轨道,身影渐渐消失在码头区。
码头公园与海滩只隔一片棕榈林。虎千风每天都到海边浮潜,他有很多玩伴,今天更多了一个。
梁荧惑坐在遮阳伞下的沙滩躺椅里,吹海风。大狼圣徒伏在她坐椅旁,躲太阳。适才,皇廉兮来过,告诉她晚点他将带她上高原医院,检查手伤。
斑原哪……
她走过码头步道时,看到了皇泰清的船真的还没起锚,只是收了那面醒目的旗子,大概是经历太多风霜尘土,弄脏,拿去洗了吧。
他今早上高原相亲了啊……
当然得衣着光鲜。
斑原哪……
相亲啊……
梁荧惑摇摇头,不愿回想虎洋早上说的话。
“Mars姊姊!”虎千风从湛蓝的海水里,冒出头。“我又抓到了!”他摘掉浮潜面罩,一手拎着一尾小龙虾,兴奋地跑上洁白的沙滩。
梁荧惑从躺椅上,站起身,背向大海,朝棕榈林迈开步伐。
“妳要去哪里?Mars姊姊……”虎千风提起躺椅旁的小水桶,拍拍大狼圣徒道再见,随即紧追在梁荧惑后方。
梁荧惑进入棕榈林,脚下的小牛皮凉鞋在铺木步道上发出清脆声响。
“Mars姊姊,Mars姊姊!”虎千风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在旁边,仰头盯着她。
“你干么跟着我?”梁荧惑说着。“你去跟你朋友玩,别管我。”
“我怕妳迷路啊,爸爸叫我要照顾妳。”虎千风豪气干云地说道。
梁荧惑停下来,转身看着这个全身晒得通红、只穿小泳裤、颈上挂着刚取下的浮潜面罩、肚子像蝌蚪一样圆呼呼的小男孩,说:“我不用你照顾。”然后,她继续往前走。
虎千风继续跟着她。“我有我的责任喔……”
梁荧惑不耐烦地闭一下眸,不理他。
虎千风一手拎着小龙虾,一手提着小水桶,里头装着更早前抓到的章鱼,他说:“Mars姊姊,回家我叫妈妈做炸章鱼给妳吃,好吗?”爸爸叫他要照顾Mars姊姊,听说她受伤还被抛弃,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