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绊倒了,想再爬起,竟使不上力。牛铃铛铛,催命似的接近。她想起西红柿被牛蹄踩烂的情景──在那场“西红柿奔牛节”的冒险中,如果跌倒,人也会像西红柿一样……
宇妥闭上眼睛,抓紧草根,奋力地想爬开。她好恐惧,脑海不断出现西红柿奔牛节的景象,那根本不是刺激……这种事怎么会是刺激?
她感觉自己面临生死一瞬间,死亡面占大部分……她以为黑影就要将她吞噬了──
一个力量猛然将她卷裹,挟着她翻滚,径直往下滑。宇妥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清,一下是绿草,恍眼又成了天空白云,到底是什么温暖力量在保护着她?她有些安心地抓紧手边物,直到一切平静下来,牛蹄声、牛铃声逐渐淡去。
“妳没事吧?”
宇妥凝聚目光。陶垚农那张俊朗性格的脸,悬在她上方。她和他躺在草坡下的排水道边。
“有没有受伤?”陶垚农沈声低问,大掌小心地抚上她的颊畔。
宇妥一震,猛然直起身子,撞着陶垚农的下巴。“那头牛……”她急言又语塞。
陶垚农皱起眉,觉得她可能吓坏了。
“我今天又不是穿红色……”宇妥呢喃的嗓音还在发抖,柔荑虚软地模着身上珍珠色的裙装。“那头牛为何要追──”停住嗓音,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往发后抓下发带,叫道:“一定是这个!一定是这个红色发带!”
陶垚农摇摇头,接过她手中的发带。“不是的,不是颜色的问题。”他理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说:“牛是色盲──”
宇妥睁大眼睛。
“只要有东西在面前晃动,任何牛只都会因为受刺激而发怒……”陶垚农盯着她的美颜。她似乎还没回神。他沈敛眸光,表情流露出怜惜,安抚地说:“一定是妳的身姿迎风蹁跹,牠受妳吸引,才──”
“你混帐!”宇妥叫一声,哭了起来。“你这座农场全是些混帐,连畜生都是混帐!”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委屈过,头差一点如西红柿被牛蹄踏过。他居然还说什么“迎风蹁跹”……真有心情咬文嚼字!“为什么我得来接管你们的医护所?你们的医护所,早已不是医护所,地窖变成你的私人仓库,被你用来存放农牧产品……为什么我要帮你们做健检?你们根本不当一回事……今天就只有廉兮一个人来健检……他留给我用的车,被那个该死的兽医偷走,害我走了好久才找到放牧场……混帐兽医还闯进我的房间──”她用力捶打他。
陶垚农神情一凛。“望月闯进妳房里?!”
宇妥吸吸鼻子。“他偷走了我的皮箱!”
陶垚农垂眸,沈吟了一会儿,摘下帽子,看着她,拨拨她凌乱的发,将自己的帽子戴到她头上,抱起她,沿着长满杂草的排水道走。
夕阳里,他说:“我会另外拨一辆车给妳、找回妳的皮箱、管好牛群、尽量移走酒和女乃酪,恢复医护所功能……命令农场所有的人明天开始一定去做健检──”
“你也得来!”她说道:“不准逃!”
第二章
宇妥就是知道陶垚农会逃。
有种男人很奇怪,平时打架、工作受伤,血流如注,伤口咧咧似鱼嘴,丝毫也不觉得痛,却怕一根细小的针。那天,宇妥治疗陶垚农的伤时,早发现陶垚农是这种男人。他怕打针,怕一根细小、微不足道的针侵入他肉里。他一定是听说了健检得抽血,所以迟迟不来做检查。
宇妥核对过名单,这两个礼拜,在菜园湾系统下工作的人,也就是码头一带至农牧场区的成年男性,全来健检了,就剩陶垚农跟那个混帐临时兽医梁望月未露面。
窗外的天空已渲染上瑰丽的夕彩,农场的一天又将过完。宇妥关上医护所诊疗室的门,走到大厅玄关。那几幅摆在采光窗边的画作,出自梁望月的手笔,画里呈现的大多是自然风光与生物百态,据说他是个挺有名气的科普作家。十几天来,宇妥听多了人们的闲聊,大伙最常挂口的话题是陶垚农、皇廉兮与梁望月,此三人俨然是“菜园湾三杰”,尤其是陶垚农,几乎被神格化,受人尊崇着。
宇妥轻笑。如果农场的人们知道他们的“老大”怕一根细小针头,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妳在笑什么?”一个陌生嗓音冒失地传来。
宇妥旋身望去。一抹苍劲昂藏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朝她接近。宇妥看向长廊尽头那扇被开启的后门,挑挑唇。“想必阁下就是名科普作家──梁望月先生。”她讽刺的嗓音,很婉转。
梁望月行经宇妥身边,落日的光束穿进采光窗,辉映在他玳瑁框的眼镜上闪烁,令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妳好。”他继续走到正门,在伞架前停住,说:“我的画,画得不好,让妳见笑了。”
宇妥瞇眼瞅他。这男人的个性应该挺令人讨厌,那眼镜下又挺又直的鼻,真是刻薄;紧抿的薄唇,毫无情感,一看就知道是没血没泪之人!
“要来点柠檬甜酒吗?”梁望月突然问道。
宇妥凝起眉心。
他又说:“我自己酿的──”
“那就不用了。”宇妥很不给面子地回绝。
隐约间,梁望月似乎嗤笑了一声,然后才打开正门。
“望月?”门外的陶垚农正巧也握住门把。
“嗨。”梁望月简短打了声招呼,欲往门外走。
“等等,望月,”大掌扣抓梁望月的肩膀,陶垚农语气坚定地说:“你回来得正好,做完健检再走。”
梁望月回头,对着采光窗方向,那双被眼镜反光给模糊的眸子,不知是在看画,还是看宇妥。“健检吗──那就不用了。”他的语气很淡,说完便走出门。
“望月!”陶垚农叫道。
宇妥哼笑一声,走过来。“算了──反正他是个兽医,他自我检查,最适合。”梁望月果然是个不得她缘的家伙。
陶垚农转头看着宇妥。她今天穿着跟农场很相配的工装吊带裤,内衬V领线衫,九分裤长,露出她纤细的足踝,收腰的编织皮带,让她看起来更清瘦,似乎……就算她讲的话恶毒又苛刻,还是无损她的优雅美丽。
她对他一笑,笑靥如花灿烂。“我以为你不来健检呢……”她往诊疗室移动步伐,说:“快进来,我要先帮你抽血。”
陶垚农皱起眉,觉得她是故意的。他的弱点竟已意想不到地被她给掌握了。陶垚农不安地关上医护所正门。
“没有人会来,你放心吧。”宇妥从诊疗室探出脸蛋,一绺绺长长的波浪鬈发,垂在肩侧,她神秘又狡黠地笑着。
陶垚农像要赴义般,缓步稳重地走进去。
“托你的福,这诊疗室总算是个诊疗室。”宇妥穿上白袍,把长发扎成马尾,从阿拉伯镂花屏风后,走出来。她被牛追那日,陶垚农承诺她的事,大致已完成了一半。诊疗室里,原属于梁望月的私人物品,全教陶垚农派来的手下们给搬到楼上空房。
宽敞的诊疗室,窗明几净,宇妥站在问诊桌后,要陶垚农过来坐下。
陶垚农坐在软垫椅上,完全没注意到宇妥何时拿出了器具。他注视着抽血针筒,不自觉地吞咽,喉结上下滑动,颤颤栗栗。“我……”
“嗯?”宇妥将他的手臂抬放在皮枕上,扎好橡皮条,取出酒精棉。
陶垚农眸光闪了闪,道:“我有些事要跟妳说──”他想把手抽回。
宇妥拉住他。“你说呀,不影响我的──”她完成消毒的动作,利落地将针头扎进他血管里,松开橡皮条,他的血液汩汩流进针筒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