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祆儿睁眼醒来,贴著枕头的芙颊湿了一片,手心传来灼热的抽痛感。她左手抓著包绷带的右手,坐起身,听见男人的交谈声从起居室传过来。她下床,衣服都没穿好,就往起居室去。
门没掩实,饭菜香扑鼻。餐食有酒炖牛腰子、马铃薯牛肉糜、醋泡番茄,甜点是炸巧克力沾红酒……前菜一定是茴香女乃油烤螺肉——她最喜欢的。螺肉,她一点都不爱炒的!
她穿过两道门中间,起居室另一端的门同时关上,似乎有人刚离开。壁炉前的躺椅不知何时搬走,原本置中的法兰西式矩形桌移近壁炉,桌上点了蜡烛,辉映炉火。
“袄儿,”祭始禧坐在方桌的一边,正在享用餐食。“你醒了?”
祭祆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最疼自己的他。她愣愣看著他。
祭始禧放下餐具,喝了一口酒,道:“过来用餐。”
祭祆儿动了一下,走过去,坐在祭始禧对面的位子。她的餐具老早就摆好了,这顿晚餐不只是兄妹团圆饭吧?!她抬眸盯著祭始禧。
“怎么?”祭始禧挑一下眉。他注意到她脸上有泪痕,但不去谈,只说:“手还疼?要哥哥喂你吗?”唇角浮现取笑似的弧纹。
祭祆儿皱额,瞪兄长一眼,拿起餐具,大啖美食。
祭始禧淡笑,执刀叉,继续用餐。“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他说。
祭祆儿抬头,视线越过烛火,凝住他。“哥哥去饭店做什么?”她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嗯?”祭始禧疑问。
祭袄儿吞咽一下,说:“你不用『喂』那个成熟女人吗?这么早就能回来陪小女孩吃饭!”很讥讽且带倔强的语气。
祭始禧明白了。“你下午有看到我?!”他一笑。“你跷课就跑去那儿……”
“我和男人约会喝下午茶!”她莫名其妙地抢话,强调地说。
祭始禧看著她,好一会儿,轻应一声,然后,无事人般地吃他的晚餐,不再说话。整间起居室一下静得只剩壁炉柴火燃烧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餐具碰撞声开始揉进空气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压过柴火燃烧声;接著,一个抽泣声逸出,仿佛某人耐性被磨尽了般,一串泄愤的杂音铿锵地响起。
“该死!”祭袄儿的咒骂声明显含有哭泣。
祭始禧看向她。她那端的桌面弄得一团乱,汤碗翻倒、刀叉横陈。
“这个该死的绷带让我连叉子都拿不好!”她拉扯右手的纱布,脸庞挂著两行泪,不知在气什么、急什么。
“唉——祆儿,”祭始禧叹息,离座朝祭祆儿走去。“你干么把自己弄窘?”他将她连同椅子转个方向。他了解自己的妹妹闹的是什么别扭——
“小丫头,”他掏出方巾,弯,盯著她,把她脸上的泪痕擦乾。“罗愉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吼他。“罗愉是你的护卫,一定会受你影响!你们男人都一样!我今天只是凑巧见到的是你,哪一天遇到的,就会是罗愉带女人进饭店!”根本还没发生的事,她却已像个丈夫外遇出轨,惶惶不安、要死要活的妻子。
祭始禧摇摇头,朗笑出声。“我的儍妹妹呀,”大掌揉揉她的发,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年轻女孩果然爱胡思乱想。你要我说什么呢——”他停顿一下语气,依旧保持笑声。“十年的岛外生活,罗愉从不多看女人一眼,对他毫无影响力——”话讲到这儿,祭袄儿睁大泪眸,瞪著他。
“他像个『假』男人。”祭始禧下了个恶毒结论。
祭祆儿吸了吸鼻子。“你干么这样说人家!”
“人家?!”祭始禧露出讽刺性地微笑。“谁啊?”
祭祆儿双颊一红,羞怒地回道:“罗愉啦!”
祭始禧眯眼点头,模著脑后的发束。“本来嘛,他弄得我和罗悦的青春学生岁月,索然无味,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他拉过她的手,将扯乱的绷带重新固定,低赏沉稳重的嗓音继续说:“而你,与其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不如用你女性的魅力支配他……”
她听著兄长的关怀告诫,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一个青涩少女,心灵脆弱、矛盾,不笃定,莫名的恐惧抓住了她,她就只能在梦中流泪,越哭越厉害,越哭越野,退化成一个婴孩……
“祆儿——”祭始禧搔搔她的头,正要往下说时,房门开了,打断他。
罗愉走进门,直直朝她而来。祭祆儿清楚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她。
“你醒了。”他站在祭始禧背后,俊颜上天生的笑容一寸寸加深、扩大。
她看他看得出神。
“你来得正好,”祭始禧转头侧对著罗愉。“袄儿说这绷带绊手,她不好用餐具,你来喂她吧!”说著,他站起身,让出座椅。
“哥哥?”祭祆儿回过神。
祭始禧一笑,弯低身躯,在她耳畔喃言:“祆儿,自己长大吧——”
她眨眨眼,愣愣地盯著哥哥走出去。
起居室剩下她和罗愉,桌上的蜡烛还在罗曼蒂克地烧著。罗愉先把翻倒的汤碗放正,然后坐下,认真地要喂她吃饭。他将食物切好,每一块都适合她的小嘴。她吃一口他喂的酒炖牛腰子,细细咀嚼,浓密鬈翘的睫毛忽静忽动,美眸一下看著餐桌一下又转到他脸上。
他什么都不问吗——
必於她下午的行为……
他还是把她当成小女孩撒泼吧?
“祆儿,怎么了?”罗愉开口,沉郁优雅的嗓调,正好当晚餐乐曲。
祭祆儿定睛凝著他,摇摇头,不说话。罗愉又喂她一口餐食,她顺从地吃下,视线没自他脸上移开。
罗愉挑眉,疑问地看著她。她还是不说话,就盯著他,静静盯著,久久,她把脸凑向他,想也不想地吻住他的嘴。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狂乱地跳著,又怕又期待。
罗愉没阻止她。从他进门到现在,他也没要她把胸口肌肤的衬衫穿好。一个认知使她大胆起来,耳边不断传来哥哥刚刚对她说的那句话——
袄儿,自己长大吧……
祭祆儿闭上眼眸,主动探出舌尖。罗愉嘴里低低传出一句话,似乎在问“谁教你的”,然后,他含住她的唇舌,轻轻吮咬。他的大掌从她的腰抚上她的背,她听到餐具落在地毯的闷沉声,笑了,柔荑紧紧缠住他的肩。
“罗愉——”祭祆儿嗓音有股神清气爽的甜美。她穿著一袭典稚的直纹裤裙装,手拿著帽子,站在大门的车道上,和风吹拂她微鬈的短发,两旁树木冲入天际,绿叶翻折著如丝如缕的阳光。她眯细双眼,开心地朝他挥动手中的帽子。
罗愉缓缓将车驶近她。一对红翅身白的鸟儿,飞到车头前,啁啾几声,凌空离去。他停下车,看著已退到车道旁的她。她是他的妻子,他宠著她,但他俩的感情很模糊,需要培养!
“上车了,袄儿。”他打开车门。
祭祆儿马上坐入车内,对他一笑。
“这么开心?”他露出宠溺的表情。
“当然呀,我们要去约会呢!”她面向他,白皙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汗水。
罗愉掏出手帕,擦拭她的小脸。她蹙一下鼻,接过手,说:“我自己来。”她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透红,包纱布的右手只露出整洁的短指甲。
“你手受伤,今天可别玩水嗯。”他不得不交代。她自小就爱玩水,昨晚,还在浴室里与他打水仗。
“喔……”她叫了一声,用手帕捣住半张脸,红潮一路从耳根蔓延至纤颈。他在说昨晚的事——她闯进浴室闹他,倒光泡泡浴精,拿莲蓬头乱喷,弄得整间浴室像被白雪覆盖一样,她乐得很,他却不能好好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