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拨拢被风吹乱的长发,她收回思绪,眉眼恢复常有的冷漠、神秘,旋身进入棚屋。
“黑黑来过了?”带著未醒的浑厚嗓音,江之中侧卧在简陋的行军床,就著昏暗的光线看著门幕旁的小桶子。
于采忧淡淡颔首应声,然后,拉好帐门,提著羊女乃桶,放在屋子中央的砖砌火盆上烧煮。
江之中看著她搅动那徐徐冒烟的羊女乃,问:“照片洗出来了?”他起身,套件外衣,胡乱踢开睡袋,走向角落的长桌。
“还在定影液盆。”她抬眼看他一下。
江之中审视桌上三、四个洗照片用的方盆,皱著眉头。“中午前完成这事。今天,绿洲那边有其他部族来赶集,下午去采购日用品。我会跟黑黑那个部族族长去拍摄沙景……”
“我什么时候能入田野?”她冲口打断他。除了待在营帐里洗照片、整理他的拍摄撰文稿,偶尔上市集跟语言不通的土著比手画脚买东西、交换物品,她到底何时才能下田野记录生态美景?
“这里的部族有特殊信仰和禁忌,男人从事的活动,女性不被允许参与!”他瞥她一眼,意态闲适地走回火盆旁,缓缓蹲坐於毛毯上,取饼她手中的杓子,舀了一杯温热的羊女乃,加入白兰地,舒舒服服地啜饮著。“他们的文化认为女性不洁,会亵渎神灵,所以,男人出外活动,女性禁止同行!来这儿之前,你看过相关文献,不是吗?”他对上她的美眸。
她定睛看他,脑海飘转著,久久,语气压抑地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选这趟任务,是你故意安排的,对不对?”
这趟任务是“沙漠生态”特辑报导。两个月前,他接下这次任务,她以他的助理身分同行,来到这个位於中东的沙漠乾灌木林,并且在此扎营。
江之中已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他能通此地方言土语,甚至与附近绿洲原始部族相处融洽,小孩、大人都喜欢他,当他是老朋友。他通行无阻,想拍什么就拍什么,而她却处处受限,不得伸展!
“你存心不让我下田野,教我成天做杂事,对不对?”想到两个月来,任他差使,她不禁泛冷问道。
“下田野得由熟知环境的族人引导,他们的文化,我们得尊重!”江之中不把她的问题当一回事,依旧泰然自若地喝著酒味羊女乃。“文献看了,就该有所了解……”
“是*你的*作品文献!”她冷声冷调打断他。“你来过不只一次、两次,还要人引导?”他是天生的探险家,任何野地荒漠、山峦险峻,他都征服过,何况这个他已来去自如的地方,真需人引导吗!?她看著他,眼神似质问又像嘲讽。
江之中微眯眼帘,短暂瞄她一下,随即合上视线,品尝羊女乃,不再说话,喜怒不显。
“没想到*深渊大师*是这种人,限制后进,才能永保地位独尊吗?”她舀了杯羊女乃,平静地站起身,语气淡淡地又说:“你真是个小人。”
江之中双眼一亮,几乎是暴跳起身。“我小人?你是什么人?你很急是吗?几张照片都搞不定,急著要升正规摄影师,谈何容易!心机、计谋要过了,就正经做事,想在这行追名求利,重要的是才干!所以,你最好拿出你的工作效率。”他严厉地瞪著她,长指指向角落桌上未洗好的照片,命令。“把你该做的事,尽快完成!”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怒颜,胸口因他这番苛责的话,猛然一室,绝色的脸色显得僵冷、苍白,彷佛遭受什么伤害似的。
“不是真心热忱,下田野,对生态是种糟蹋!世俗心眼过重,你以为你如何捕捉大自然的纯美!”江之中不明白自己哪来这么大的气,达她那令人心疼的苍白脸色,他都能不理会,就想发火大骂。“协会的任务不是交差、应付就行!别只想著名利、地位……”
他的叱喝嗓音很有冲力,每句话都让她心头震动、发疼。她不发一语,握著杯柄的纤白玉手,用力得发颤,杯内羊女乃因而波纹不断。久久,她掉转过头,压抑地走回角落长桌,短暂与他凝视后,用力拉上深色隔帘,阻绝他盛怒的目光。
江之中盯著那晃动的隔廉,身形一震,生气地将手里杯子掷向地面,杯口斜插入乾旱的沙地,和有白兰地的羊女乃渗入沙里,酒气却如他的火气般,一冲而上,缭绕空气中。“随你!你的才华,善用或利用,全随你!”他大吼。随后,背起摄影器材,迳自离开棚屋。
***
他怎么看她,她很清楚。他存心不让她下田野。是瞧不起她。他说“才华”显然是坦承她有影像摄制的天赋。但,他同时认定,她不可能善用才华记录生态美感,浮想利用才华追求名利地位!所以,两个月来,他不让她下田野,只交代过多的琐事要她完成。这是最彻底的瞧不起
肯定同时否定,这是轻蔑至极!
她不够格!他这么想,因此,不允许她攫取气势磅备的生态景观!
于采忧透过镜头,将焦点定在灌木林外的浩瀚沙漠。远处飞沙走石,湛蓝的天被略带红褐的沙砾从中切半,地平线似乎矗立著大自然的巨人,那张狂乱、红褐的脸,正由空中俯视大地,嘲弄、轻蔑一切渺小的存在——
像极了江之中今早的嘴脸……
啪嗦!她按下怏门,胸口同时一童,呼吸难以顺畅。她对他给的苛责,特别敏感,原本空虚的心,仿佛扎了根针,不至於疼痛,却也摘除不了!他就是瞧不起她,非得这么待她——
十天一次的绿洲市集,她得穿越灌木林,顶著炽热高温,在艳阳下的沙地行走一里,才能到达人烟聚集的绿洲采购日用品。江之中根本不做这事,他存心使唤她,不让她有时间、精力进入更广阔壮观的区域。
今天,她带著自己的相机,边前往绿洲边取景。
江之中不让她下田野,她依旧可以自我行动,何况绿洲一带多的是当地人;男人不行,孩童、妇女总能引导她!
脑海随著镜头前多变的沙丘转绕,于采忧拿开眼前的相机,眨了眨美眸,视线由远方调回,关阖镜头盖,而后将太阳眼镜推上秀挺的鼻梁,整整衣衫,侧背相机,加快脚步往绿洲方向前进。
江之中给的苛责是刺激、是提醒,她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精神需求的是什么,只有她知道该怎么对出口已好,他怎么看她,并不重要……
处境不同,他以为他懂什么?!了解什么?
绿洲是部族的村落所在。居民以畜养牲畜、种枣椰树为生。于采忧走入紫茉莉与粉红夹竹桃交杂的小径,顺著成排的阿拉伯橡胶树,到达人口稠密的市集场所。
市集场所像是迷宫,大街、小巷交叉散。载著商品的驴子排成长列;赤足孩童头顶装有无花果的竹篓,沿街叫卖;蒙著面纱的妇女,在各个摊贩间穿梭、徘徊,空气里萦回著各式香料味和当地人长袍饰物叮当响的声音,整个绿洲市集充满了强烈的异邦风情、沙漠文化。?
吧采忧走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出。她是市集上唯一不同装扮、不同肤色的外国人。因为热,她”进入绿洲区便月兑去防晒薄衫,仅著一件削肩紧身黑背、心和军绿色猎裤,过多肌肤,替她惹来贼眼。几名阿拉伯族裔的大胡子男性,指指点点直瞧她。她无知无觉,迳自逛著市集,墨镜下一双冷漠美眸正搜寻著想摄入镜头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