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不发言,申叔华还忘了她的存在。他们两人是不共戴天的对头,这一次若要想突破重重难关,攻破平芯红的心防,首要之务便是先搞定这丫环。
“不瞒各位,记忆所及,我的生活也是过得十分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农家生活没两样。”
的确,在被姜鼎舟他们操练下,日落之后,他往往仅存一息,只要是平坦的地方,躺下即可入睡。最惨的时候,他连船坞、马厩都睡过,但是不必让她们知道。
“你可以看出此处极为狭窄,无法再容纳一人。”平芯红给了个软钉子碰,希望他知难而退。
她却忽略了一件事,他这人的脸皮够厚,刀剑无法伤及分毫,软钉子是无用武之地,倒教他给拔除了。
“这简单,你可以搬回正院去,那儿大得可以将这里的东西全搬过去,再摆几样东西也不嫌拥挤。若你执意不肯,即使是那张睡榻也成,我可以睡在上头。”
和以前睡过的地方相比,那张睡榻显得豪奢无比,即便它只是纯乌木为主体,并未饰以任何华丽昂贵的珠贝,亦无精致惟美的雕刻,朴实地一如她的衣装,是以实用为先决考量。
为了与她近身相处,他不惜使出任何手段,若是长有尾巴,他会加以利用,摇尾乞怜的。
如此谦卑的态度,与她们记忆中的申叔华相差太远,让她们主仆二人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平芯红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犯下大错,将陌生人错认成丈夫,若果真如此,她思念丈夫的程度恐怕比她自认的要深。
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好似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倒教他反省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火,而引起她的反感。
“娘,你瞧瞧,今天黄婆婆留了块菊花糕,好漂亮。”申元禄小心地捧着香酥的小点心,迈着双小短腿,在容许的速度下,快步冲入房中。
若要说有了偏室令申叔华惊讶,那眼前的小小人儿带给他的更是天大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在被绑架之前,她已经怀有身孕,但是从进门至今,所有人——不论是家人或仆人并未告知他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瞧那张小脸,五官的轮廓比较像平芯红,秀气细致得令人雌雄莫辨,就像吕慕星一般;但是他的下巴,不可否认地与自己如出一辙,那线条是他每日对镜刮胡时所见,再熟悉不过。
孩子的兴高采烈在瞧见屋内有陌生人时,如吹熄烛火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该在稚儿身上出现的一本正经。虽然不该出现,但是他的表情与平芯红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让人忍俊不住地想发出会心一笑。
第一次他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肩负的责任令他为以往的荒唐无度反省,更让他气愤被剥夺五年的时间,错失了参与儿子成长的机会。
他起誓非讨回公道不可。他会教幕后黑手扼腕,为当年有眼无珠地在太岁头上动土,错将他当成无爪病猫而后悔。
人犯我一分,我还以千分。这已经是他奉行不悖的座右铭之一。
“这是夫人的亲戚吗?”申叔华隐藏起真实情绪,明知故问。
“不,他是我的儿子。”平芯红欲言又止,将话只说一半。
“既然是夫人的儿子,想必是与我共有的,这么说来也是我的儿子。”他自顾自的推出结论。
坚不可摧的事实令平芯红无法反驳,干脆无言以对来个消极抵抗。
申叔华蹲低身子,眼睛与儿子同高平视,仔细观察儿子对他有何感情,是否受母亲教导对他怀恨在心。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夫人应该不反对我们父子亲近亲近,让我了解他爱吃什么、玩些什么、睡觉踢不踢被……等等。对你而言,或许是细微末节的小事,但是谁能在五年之后发现多了个儿子而不雀跃兴奋?”他采取亲情攻势,测试她是否会狠下心肠阻止,若她是当年的始作俑者的话。
而她的反应却令他纳闷,一抹苦笑在她的唇边牵动。
“随便你,反正你能在这里待多久,不是我所能左右。不过儿子嘛……你可能不只这一个,真实数目或许得等你回复记忆方能得知。眼下你就好好地享受这种感动,将心练得坚强点,未来方有余力承受更大的感动。”
平芯红的话说得含糊,听得他是一头雾水。但是算了,只要目的达成便可,不必计较她的态度,往后有得是时间深究,不急于一时。
但是一段时日之后……
第四章
自小厅的卧榻上起身,申叔华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他打算在有人起来之前,将每日的早课练完,好腾出时间对平芯红采取紧迫盯人的策略,欲从她的生活起居中仔细调查。
在寨子里时,他的拳脚功夫除了姜鼎舟与田文外,连吕慕星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可不是他在自我吹嘘。在身法上他比不上吕慕星轻巧,那是她在身材上占了便宜,但基础他可扎得深厚,与人对阵是吃不了亏的。
但今日他却大开眼界。他着装完毕准备开门时,平芯红衣着整齐地步出卧房。她想必早已起身,只是等着他准备妥当后方出现,免得两人在尴尬的状况下撞见。
她朴素简单的衣着一如昨日,盘在脑后的发髻并未插上华丽耀眼的发簪,亦未簪上五颜六色的鲜花,仅用乌木簪固定住。
他不解地蹙眉瞪视着她,怀疑她是否以此装扮来博取同情。
“穿这身衣裳在巡视时便不怕引起反感,下人们不会希望看到自己辛勤工作的成果被这么展示在眼前,他们想看到的是一个体恤人心、并且愿意与他们共患难的主子。”平芯红明了他未出口的疑问,自动为他解说。
“但这还是……”申叔华吞吞吐吐,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她有哪里不对劲。
平芯红低头瞧了瞧身上的服装,不论是布料抑或剪裁,与他的穿着相差十万八千里,在工人们面前虽差不了多少,但是在他面前却显得寒酸。
“在商场上讲求的是能力与性别。我虽然在能力上受人肯定,却永远拼不过天生的条件,男人为了面子问题,是不会向一个女人低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以衣着掩盖女性特质,别让人把我当女人看待。”
会有人看不出粗布下的妩媚本质,那人不是瞎了便是疯了。申叔华吞下这句评语,她的婉约是发自内心,不是可以模仿得来的,以她的气质要成为王妃,甚至成为皇后都不是问题。
打她进门至今,他从未好好地看过她,从不知道她是这么个安静的小东西。不仅只是个子娇小,眼中所见的她除了那双大眼睛之外,其余都是精巧地令人匪夷所思,好似多用了一分力,便有可能将她掐碎。
他明白她并没有那么娇弱,否则儿子元禄将不可能存在于世上。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她仍是那个他娶进门的女人,五官除了岁月增长多了几分圆润外,并未有多少改变;但是他为何有股怜香惜玉,有种欲将之搂在怀中,以慰藉她的劳心劳力的冲动?
顿时胸怀中的空虚使他倍感陌生,却也吓着他了。她可是造成申家近乎妻离子散的祸根哪!他怎能在敌前轻动恻隐之心?
申叔华甩去心头骤生的荒谬感受,重新做好心理防卫。她只是以哀兵姿态博取同情,平心而论,这会令她立于不败之地,要搏倒她得要有万全准备、事实俱在,方能使她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