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不孝儿,净干些惹人伤心的事,但总归是自己一汤一饭喂大的儿子,如今失而复得,怎不教人喜极而泣。二老涕泗纵横地哭着。
“婆婆别哭了,身子要紧。”平芯红轻声安抚。
她的声音牵动了申叔华的思绪,提醒他目前仍非亲子相认的时机,强自隐忍住泪意,狠下心来扮演失忆之人,与父母形同陌路。
“儿啊,过来让娘瞧瞧。”申老夫人殷切地呼唤。
申叔华忍住抱住娘亲瘦弱身子的冲动,信步走近母亲面前蹲下。迎面袭来的金木樨香气令他熟悉地有如重回娘胎,差一点就要丢脸地泪洒当场。
勉强地保持面无表情,这一趟回家目标达成与否,便看这一关是否安然度过。他状似不自在地挣扎着,欲月兑出母亲温馨的怀抱。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哪儿不舒服?”申老夫人担忧地问。她生怕儿子身上是不是在哪儿有她看不见的伤口,教她无意间碰着了。
申叔华不自在地向平芯红以眼神求助,由她说明的效果要比他来得大。
出于过去养成的习惯,平芯红不自觉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是马上想起她建立的自信,深吸一口气后开口为他解危。
“婆婆,别骇着他。他连我们是谁都想不起来,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地习惯咱们的存在,或许可以令他想起您和公公。”平芯红靠上前去,小手掌心贴在申老夫人的背上轻抚,试图减轻她说出的消息所带来的震撼。
或许是她的法子奏效,申叔华发现父母在她轻柔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困难地接受他的谎言,他不敢断言这到底是福是祸,看样子他的父母十分倚重她。
“这么说他还不知道……”申老夫人欲言又止地止住话,以眼神向媳妇求证。
平芯红不多赘言,微微地轻颔螓首回答。
申老夫人失望的情绪清楚地写在脸上,她多么希望儿子回家后可以解决积累的疑惑。和病榻上的老伴对望一眼,两人心里是又急又气,急的是家族传承的正统悬而未决,气的是儿子的不成熟留下个烂摊子让他们承受,连带的拖累了媳妇。
背上的手不停地抚揉,心口的怒气一点一滴地让媳妇给揉开。她何尝不知道媳妇面对丈夫的心情,与他们有天壤之别。毕竟儿子再坏还是自己的儿子,无法割舍掉那份亲情。
但是他们夫妻之间没有那种亲情联系,儿子的消失对媳妇而言是天赐之福;可是她从未就此发过牢骚,不论何时她总是克尽做媳妇的本分,侍奉他们,晨昏定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以一个儿子换一个贤德淑媛,申家是祖上有德才有这等福气。她与老爷实在无从抱怨。
而且儿子走得倒利爽潇洒,如今他四肢俱在,更显健壮,不似吃过苦,却留下了个大麻烦,差点没让老伴气得内伤。
“你……”申老夫人正想探探儿子的口风,旁的事不打紧,或许幸运地,他依然仍有些记忆也说不定。
但是平芯红似乎有她的打算,她不想在这个当口上,给老人家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忙发言中断:“婆婆,这事不急。”
申老夫人闻言不禁瞠大了双目。这事要不急,还有比这更急的事吗?她忍不住在心底犯嘀咕。
不趁眼下只有自家人在场时问个明白,稍后犯到她忌讳的人登场,她就只有在一旁喘气的份,绝对插不上话。
不过才想到这儿,花厅外的小庭院便传来一阵喧哗声,好似怕人不知道她的到来。
申老夫人心头一阵火起。怎地今日老天爷专应许她的希望成真、心想事成,否则怎会她的心念刚起,煞星便立刻出现。
见一名丫环搀扶着个穿着艳丽花俏、珠光宝气活像在妓院里的女子——她的出身便是如此。
“巧芸向公公、婆婆问安。”女子象征性的揖福,看不出是真有心。
但是未等礼行完,巧芸便以兴师问罪的态度质问平芯红。
“唷,我说姐姐,听说又有个男人上门假认亲,你非但没将人赶出去,还说他是正牌的相公。你是依据什么证据来断定的?小妹愿闻其详。尤其是你和相公见面的时间,我用单手就可数尽。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这等自信呢?”
巧芸言词中极尽讥讽挖苦之能事,即使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绝对不可能会错意。
这两个女人有着深厚的仇恨,虽然目前只在那个叫巧芸的女人身上单方面印证。
申叔华想看看平芯红如何应付这个女子,到现在似乎仍未出现可以击溃她的镇静的人、事、物。
一抹异样的微笑绽放在她的唇角,似有若无地耐人寻味,震动了申叔华以为已经不动如山的心。
“让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经过婆婆验明正身,确定身份的申叔华。”她的目光注视着他。“而这一位美丽的女子便是你的侍妾,为你生下一名继承人,出自烟花界名馆‘万花楼’的名花——巧芸。”
她的话像在“东松阁”里落下雷,轰得申叔华脑海中一片混乱,不住地回响着她的用词——侍妾。
真是该死!他是何时有了妾室?他怎么模不着头绪,更遑论让妾室生下继承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来告诉他?
第三章
“可恶!你不但好吃懒做,成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吃喝嫖赌之外,你还真是一无是处。居然敢纳妾!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游戏人间,何不干脆窝在妓院酒馆,不要糟蹋人家良家妇女。”吕慕星这番话说得一气呵成,让一屋子的男人哑口无言。
田文一贯地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在口头上占到吕慕星一点便宜;况且她现在正一肚子火,思路更是清晰,尚未“出口成脏”已经是姜鼎舟教有方。
谁教她最为气愤的首推男人对婚姻不忠。让她给碰上,光用她那利嘴,非得将对方硬生生地剥下一层皮不可。
申叔华咬牙切齿地忍住回嘴的冲动,只要起了个头,吕慕星非得辩出胜负以正视听,那么就将会是一场迷糊仗纠缠不清。
姜鼎舟一个劲地任她借题发挥。这丫头思绪敏捷,对事情的看法并不拘泥于传统,不少时候会有出人意表的观点出现。或许在她的剖析之下,能有令人满意的结果也不一定。
这一家子有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谬,在这团混沌晦暗中,真理似乎无法清晰呈现。
“现在把你丢入海中还算慈悲,倘若当年你是犯着了我,我会先一刀将你喀喳去势,再把你的宝贝丢入茅厕中,让你捡也捡不回来,下辈子当畜牲去!”吕慕星伸出左手成手刀,毫无犹豫地猛力向下一挥。
饶是几个世面见多的男人,在面对这类威胁时仍不免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想并拢双腿保护命根子。
“我说过了。”见她已撂下狠话,申叔华岂能再置之不理,大着胆子为自己的立场辩护。“在离家之前我是荒唐婬逸没错,但是也没来得及纳三妻四妾。所以从开始至今,我只糟蹋过红儿一个良家妇女。”
吕慕星笑得阴森。“是没错,因为你的妾是娼妓出身,从良是在认识你之后,当然算不上是良家妇女。”
她揪住他的语病,毫不客气地大加挞伐,说得他无话可说、招架不住。
“拜托,你也管管你家的宠物好吗?”申叔华已经黔驴技穷,回过头向其它两位男性同胞求援。
没道理光他一人当箭靶,是男人便该同仇敌忾才是。
田文一如往常地板起千年不化的冰霜脸,明白表示他明哲保身不涉入的态度。姜鼎舟正陷入沉思,无法立即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