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发财愣住,不知该哭该笑。她不会认错的,那个悉风少爷就是郑恭喜,只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不认得她了。
小翠看'他对这件事情,好象很有兴趣,也就继续说了:悉风少爷初时身体极差,又常常犯头疼,是小姐细心照顾,他才慢慢好转的。休养了几个月下来,他不但头不疼、手不软的,还经常吟诗抚琴呢!
祝发财喃念:吟诗抚琴……她知道,郑恭喜在城内念书,这些本事都是会的,只是他在她面前,不大会做这些事情。
她和他就是打打闹闹而已,论到什么'吟诗抚琴,那该是他和佟家那位千金做的事情吧。
祝发财酸酸地问了句:你们家小姐喜欢他吧?
什么叫'你们'家小姐?小翠逸出笑。小姐是'我们'家的,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也没看错,小姐真是喜欢他,其实老爷也是很中意悉凤少爷的,若不是如此,他们怎么会不让人提,悉凤少爷来历不明的这件事情。
视发财幽吐:这个悉凤少爷一定很得人喜欢。
是啊。小翠情笑。你倒是聪明,一眼就瞧出来。
祝发财闷闷地说:不用看,我也是知道的。
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在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喜欢他;和他离家后,这一路上,不管是隐居的老人,还是寨里的兄弟,没人不喜欢他的。
就只有她,从没和他说过——她也是喜欢他啊!
祝发财转了抹苦涩的笑。
现在说这句话,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怕他根本不明白,也不在乎了。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巴着她,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一遍又一遍地说……***
月色如水,荷风习习,莲花池畔,丝竹轻响,乐舞不断。
今夜,一个老朋友自佟爱老爷佟全的故里来找他。佟全一开心,便在自家莲花池畔,摆开筵席,款待故人。
那老朋友与他出自同一村庄。也是姓佟,叫做佟济仁。几杯酒下肚,他感慨地捋须。唉,全哥,还是您了不起,几年下来,家大业大,事业有成。当年家乡闹饥荒,要是那时我胆大点,跟着您出去外头闯的话,今天情形也许就不同了。
佟全眉眼笑开。话不是这样说,人生就是这样,机缘各不相同,也难说什么好好坏坏。来,咱们这么多年不见,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才是真的。他手一放,便有仆人为他斟酒。
为他斟酒的是婢女小翠。
祝发财跟在小翠旁边,名义上,她是求小翠让她见见场面。实际上她瞟来瞟去的眼睛,最后总会落寞地停在悉凤——郑恭喜的身上。
他穿上一袭儒雅的衣袍,看上去跟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没有两样。
坐在他一旁的佟碧若,贤淑端雅,花容月貌,与他甚是匹配。
祝发财眼睛酸热,转了眼,看回佟全身上。
黄汤人肚,佟全微微醉了,敛了笑容,几分慨叹。当年你、大纲和我,我们三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现在,好不容易和你相聚,难免就会想起大纲啊。
是啊!佟济仁放下酒杯。当年大纲不是和您一起出去嘛。您还有个消息捎回故乡来,他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去了哪儿。全哥,您这么发达,本事一定不小,就没打听到他的下落吗?
佟全摇摇头,不大愿意在这话题打转,他转开话题。不说大纲了。咱们两个能重聚,就已经是万幸了。来,我让孩儿们行个酒令,给你助助酒兴。
佟济仁几分尴尬地笑起,其实他和佟全都是乡下来的人,哪里懂得什么文墨。
佟全的兴致倒是高了,与佟济仁多年不见,除了想招待他之外,难免也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儿。他的妻子死得早,女儿是唯一让他得意的宝。
佟碧若温顺地起身,盈盈款款一敛。爹爹和济仁叔叔想行什么令?
佟济仁拉咧了一个笑,半充血丝的眼睛霎时发亮。女儿好漂亮啊!
还好,还好。佟全捋须大笑,得意地看着佟碧若,佟碧若避开佟济仁紧迫的目光,以目光向她爹探问,想要行什么酒令。
佟全一时想不到,抚着须,眼神转向悉凤。
悉凤一笑,接口道:伯父。人前人后,他都这么叫佟全。今天是您和佟叔叔重逢的日子,我看就来个'喜相逢令'吧。
好,好,好。佟全连忙点头称是,抬手示意旁人奏乐催令。行酒令的规矩是曲音未落,便需吟出酒令,若不能吟出,便要罚酒。就是有时间上的催逼,才有乐趣,才能见出才情的敏捷。佟碧若思忖半晌,明眸善睐,妙目巧转,眼见天际繁星,又觑到悉凤的身影,桃腮微晕,轻声吟道:东方日出三分白,日落西山一点红,北斗七星颠倒挂,牵牛织女喜相逢。
好啊!语罢,众人喝采称好。
轮到我了。悉凤站起,湛亮的眸光,环过众人,见到祝发财时,他扬唇上笑,随口便吟:一湾流水三分白,出水荷花一点红,映水莲房颠倒挂,鸳鸯戏水喜相逢。
好啊!佟济仁虽不是很懂得他吟念的内容,可也忍不住说道:全哥,您这晚辈可真不简单。以前听人家说什么七步成诗的,我还不相信,只当是夸大的话,现在才知道,是真有这样的事情。
佟全笑起,侧挪到悉凤旁边,拍着他的肩膀。悉凤是我远房亲戚,我见他很是聪明,打算栽培他好好念书,将来去参加考试,求得一官半职的。
什么一官半职?!佟济仁连忙说道。我看将来要做状元的。
佟全哈哈笑起。承你金口。
悉凤拱手做晒。谬赞了。
佟碧若低觑着悉凤,眉角眼梢都带着笑意。
祝发财抿嘴,在一旁看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在哄哄闹闹的笑声中,忆起了孩提时的情景——
村子里的小书塾,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落第的老秀才带着学子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千字文。老秀才停了下来,摇晃着脑袋,指示他们继续念着,听着听着,老秀才才发现读书声中,竟隐然藏着细碎的笑声。
他半瞇起眼睛,才瞧到有个小孩不断踢着郑恭喜。
谁啊?他踱步过去,小孩机灵地停止动作,却还是让他揪出来。一看,他的眉头皱成千万结。你不是祝家的小泵娘吗?怎么来这儿?
旁边的学童终于爆出笑声,调皮的人出声说道:先生,不是有句话说:'夫唱妇随',祝发财当然得跟着郑恭喜上塾了。
谁在乱说话?站起来的祝发财,扬起眉头,举手作势要打人。
好了,好了。老秀才示意旁边的人安静,一边握住祝发财。你别跟他们闹了,回家去吧!
祝发财嘟起嘴。先生,我也想来念书嘛,你收留我吧。
去!慈祥的老秀才有些不悦了。姑娘家念什么书呢?
为什么姑娘家不能念书?祝发财挺直腰,手指着郑恭喜。先生,我可比他聪明,他能念的,我都能读。
郑恭喜踢踢她。喂,祝发财你哪有比我聪明?
当然有了。祝发财抬起下巴,为了证明,她急急地念道:我念给你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化被草木,赖及万芳'。
念完之后,她得意地扬高声音。先生,我念得对不对?
老秀才愣了下,还是露出赞赏的眼光。嗯。
既然我念得这样认真,又念得这样好,应该可以让我留下来吧。祝发财巴着老秀才看。
老秀才迟疑了下,仍然摇头。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祝发财噘嘴。
老秀才一直说不出道理,祝发财开始闹了起来。那我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