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过是一个叫华容,一个叫岳瑁。不过是说过几次话,对看了几眼,她竟真以为他也拿她当朋友看的,她好傻。
“我……”不喜欢她语气中的生疏,想跟她说明,他不是真要发怒,只是一向习惯先保护自己而己。
她拿起旁边的衣物。“我要下山一趟,把这些绣好的衣物交给张大婶,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回来的吗?”衣料不过中上,绣好的图纹却是细腻雅致。
“没有……”像是想起什么的,连忙解下挂在颈间的玉佩,碧绿剔透,雕工细致,双手捏握得紧。“你帮我将它典当,也算是……我还你的药钱。”道歉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她摇头,觉得这玉有些冰冷。“这药都是我自己胡乱采的,没吃出问题,是你福大命大,救你的是天,不是我,岳公子就不必客气了。”
略过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剪秋水直视晴朗的天。
“再不走,怕天色要晚了。”她欠了欠身。“不多扰了。”
清瘦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带着歉意的眼神中,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着玉佩。
一整天下来,岳瑁踱来走去,脑中回荡的就是自己发怒的那一幕,怎么想也觉得不安。他不断地看着门口,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日落月升,一轮圆月竟皎亮得利眼。
“华姑娘!”伊人倩影终于出现。
“岳公子身子不好,怎么不早些安歇?”惊讶他今天的晚睡。
“我……在等你。”想和她道歉。
“等我?”春水有些波动,恍然大悟般的晶灿。“是不是因为今天还没吃药,不安心入睡?”
不是!岳瑁在心里大叫,她怎么会以为是这个原因?可他还是不自主地点了头。
笑得温润。“今天下山耽搁了些时间,正想着得快些回来替你采药才是。还好今晚月色不错,应该采得到药。”
“这么晚了?”这么晚了,她竟要为他采药,他今天是这样该死的对她,她却……难道她心中不气愤着他吗?
从不知道一池柔亮的春水,也能激起心中最深处的浪花,那样的柔情让感动滔天泛滥——感动也能汇成狂潮,他第一次感受到。
“对不起!”无谓的骄傲,终于被冲破。
“对不起?”秀眉微蹙。“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懂向来傲然的双唇,怎么吐得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今天的态度实在是很恶劣,怕让你气恼。”说出来后心里舒坦多了。
她淡笑。“怎么会?你说的是有道理的。”没想到他为这事挂心。
她没恼他,只是有着无端的失落,就像现在乍然轻飞的心情一样,来去的不能理解。“你要真过意不去的话,陪我去采药吧!”想和他走在一起,直觉告诉她,这样可延续这莫名的好心情。
毕竟今晚的月色不错。
他笑着点头,两人静静地并排走着,享受柔了一地的银亮,沉浸着吹面清风邑人的幽香,她的味道从来是让他自在安适的。
美目玮亮。“你在这里等我。”找到她要采的药草了!
扶靠着旁边的树木,她熟练地侧挪着身子,踩踏着向上的步伐。
“小心点!”忍不住替她担心。
回眸顾盼眼波流转。“放心!”晔亮的月色涔涔溶溶邑润着青碧色的身影。
岳瑁竟看得有些痴傻。
她是美的,一种超月兑相貌五官的美。
的确不该叫华容的!花的美不适于放在她的身上。
比起她的气质,花显得喧闹烦嚣,张扬跋扈了!娇艳的牡丹总是气焰高张、颐指气使的。清冷的空谷幽兰,却是孤芳自赏高不可攀。即便是含羞带怯,逗人怜爱的茉莉,也过于骄矜作态。
不该用花来形容的,该怎么形容她呢?
不是一种具象的形体,而是一种……一种叫人舒服的气息。
华容回眸一笑,温和淡雅。“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确定他在看她。
春风拂开所有的气息。
岳瑁失笑了!
终于知道了,她不是俗世的花,而是为花带来盎然生意的春天,唇畔的那抹笑,是永恒的春风,永远要教人舒服自在的。
夜风吹来竟是教人迷醉,醉在月色下,醉在春风里。
不明白岳瑁为何而笑,更不明白那绵柔的目光为何有些灼热的叫人有些醺醺酣然的晕眩。
她向来是习惯被人看的,可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目光,教她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是不喜欢,她无语,只默默低头,任凭脸上一片绯红。
沉沉的夜,静得彷佛只剩下疾奔的心跳。
月色缓缓淡去,怕是扰了这寂寂的夜,扰了这乱了分寸的心跳。
第六章
炽烈的夏日,对上苍峦叠翠,恐是见青山妩媚,终究是发不了火的。尽避空气的烫,在山野树林里,也被荫成一片的清冷凉爽。
“翠峰山”上,一间简陋的小屋,始终也是这般温凉侃宜人的气息。岳瑁的身子早已恢复,却迟迟未动身返家。他不提,华容也不说,只静静地读着他递到她房间的诗文,嘴角淡淡地扬着笑。
对华容而言,日子还是一样的,只是煮饭的柴是他劈好的,洗米的水是他挑好的,偶尔回来晚时,菜饭己温好放在桌上。
上回见他衣服旧了,她将爹的衣服改给他穿,夹着一张她写的诗。
念不下书,岳瑁从怀中掏出她写的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诗作,只是写景咏怀,一如他写给她的作品。
傲然的双唇,薄薄地勾成温柔的笑意。
他将小纸张揣入胸口,放下书本,走到门口张望。
华容已经下山一天了,不明白她怎么还没回来?
这天气燠热的闷人,他擦着额头,身上黏腻得紧,就是出不了汗。他来回踱步着,只觉心情更焦烦。没食欲吃饭,没心情念书——很少见华容出去这么久的,她今天不是特地早出门的吗?
又走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远方,天暗得快,所有的形体都逐渐隐没于阒黑之中,连云也黑黑鸦鸦地聚着。这么暗,她会不会看不清楚山路?岳瑁心里急着。
彼不得这许多,先找人要紧,回头点起灯笼,晕晕亮亮照着路,一盏火淡淡的隐人林野之中。
天沉得迫人,压紧了风,刮然不停。
“容姑娘!”风里回荡的是灼急的叫唤。
他越是叫唤,天越是阴沉,树越是狰狞,只有烛火明灭不息。
再走下去就得过溪了,踏踩着溪水试试深浅,虽是冰冷湿滑,却在膝盖以下。他举着灯笼,小心地过着溪,眼睛不时转溜,怕错过那清瘦的身影。
溪水的脉动无情而冷冰,一激一荡,一流一动都像是要把他往深处拉拔。呼啸的风声,伴着溪水阴冷的沉吟,是摄人心魂的曲调。
陡然有些害怕,怕那清瘦的身影,会不会不小心叫河水给里卷走了?握紧灯笼的手,透出细细的汗。
烛火明灭,一张俊脸阴晴不定。“容姑娘——”他扯开喉咙大叫。
一个恍惚的影子,逐渐清楚浮现。“岳公子!”温润的声音跃动着惊喜。
澄澈的春水,盈着柔光,点亮瞳眸的是黑夜中的烛光,那星亮闪烁的灯火,温着她的心暖呼呼。
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暗夜狂风中会有盏不息的等待——为她!
他笑了。“我来接你回家的。”放心地松了口气。
她也笑了。“嗯。”确定那温暖的烛火,不是自己的幻影。
耳地一道银白割开天际,一声轰然巨响炸开夜空。
“啊!”破天的雷声吓得她跌仆在他的怀中,清瘦的身子不住哆嚷。
他一惊,握着灯笼的手硬生生地僵住,另一手则顿住,不知往何安放。仆倒在怀中的身子埋得深软,单薄的肩,颤动不休,连无意间逸出的幽香也颠摇飘荡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