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阳光如绘,晴雪滔洗着层层山峦,厚重的冰霜也逐一融解,北国的早春在此时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皇都内的中心大道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满笑容,手捧一簇初发的柳条女敕枝,准备在花朝节来临之前,在房舍附近遍植柳树,好等待百花来入主。
所谓花朝节,便是夏历的二月十五日。
北国人民向来有一习俗——在象征百花诞生,大地回暖的花朝节这天,举行一个盛大的“花祭”仪式,呈献贡品给统驭自然万物的神灵享用,长保人世间的平安富贵。
既然北国人民如此虔诚信仰于“花祭”仪式,那么可想而知,司职人员的地位自当是不言而喻了。
历代以来,世袭司祭的向家,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衍为天下第一门户,受万民爱戴、尊敬着。
说起向氏家族,还真带着一点传奇色彩。
据言——不知从几百年前开始,每年春天一到,各式各样的花朵定是先从向家花园生长起,然后其他门户才可见到这类品种的花朵;相反地,若是今春向家少了任一品种的花朵,整个北国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也就看不见此花踪影。
这个惯例长久以来无所违背,因此,向家才能一直赫立于显贵之位而不衰。
然,除了这层神秘如无垠苍穹般的面纱之外,向家还有另一点特色,更是让人们津津乐道——即是他们一族,皆生女不生男的奇异现象。
自向家被拥为司祭后,直系血脉便无一男丁,不消几年,司祭大责就全交由一个个天仙绝色、艳若桃李的美人儿接掌了。
莫怪有人说,向家女儿压根儿就是花精的化身!
而今年,是四年一度以年轻女子——也被称为“祭娘”,来取代素果鲜花为贡品的扩大祭祀。不仅仅向家上下忙成一团,就连寻常老百姓也每日赶着上市街,在采买、选焙南北货之余,更重要的,当然是殷勤打探哪家姑娘幸运的被花神选上!
第一章
“揭晓啦!花祭的角儿刚刚出炉了!”
忽然一阵敲锣打鼓声惊破天边,城中老百姓纷纷涌向城门,争先恐后地巴望着新贴上的布告。“唉呀,这回被选上的姑娘到底是谁啊?你们压得我这小老儿的一把骨头都快散了!”万头钻动中,一名年迈老人气喘吁吁地从杂乱的脚步下爬出来,显然是还没看到榜上的半个字,就硬给人挤了出来。
“是莫家老二!”最前头的人睁大眼看清楚了,于是好心地往后边喳呼着,好让大家都能赶紧知晓这个天大的消息。
“谁?你是说那‘如月楼’总保镖莫老爹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
“如月楼”是北国上下知名的妓院,楼里的姑娘个个博学多艺,姣好的身段与出众的气质,更胜名门千金,所以这几年来、,朝廷甚至不惜纡尊降贵,让“如月楼”教出来未开苞的姑娘,也能参与选妃大典。
当今昭帝身边最得宠的竹湘妃子、秋杏娘娘,皆是由“如月楼”出身。
这等荣耀,前无先则,后亦不可能再有破例,因此她们幕后的大老板——莫老爹,才会打响了名气,成为说书人最爱的故事题材。
“但他那两个女儿成日在‘如月楼’里混吃混玩,清白早成一桩笑话,向家怎么胆敢挑中她们呢?”方才的那名老头子忍不住地问。
谁都知道莫老爹有对如花似玉的双胞女儿,老大唤作水映,画得一手远近驰名的好画;而老二星映,也就是这次被选为花祭主角的姑娘,更有一身好本领,医术之精湛几可比拟华佗再世。
不过,花祭仪式讲求的是一个纯洁的象征,莫星映光在这点上,恐怕无法过关。
“不会吧?司祭大人历来都是直接由占卜决定人选,莫星映既然被选上了,那就代表她的清白没有问题。”有人做了解释。
“也对,这下子莫老爹得忙着替他的二姑娘准备、准备了。”
年轻女子一旦被选为花祭主角,就必须住进向家,不得离开,然后约莫一个月后,在花朝节当天,司祭大人便会将她贡献给花神。
北国人民相当迷信花神的力量,他们认为,这些祭娘并不是死去,而是回到了最初诞生的境地去随侍仙人。
莫星映真有福气!
“可是……你们猜想,莫老爹会不会抗旨啊?”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群众正聚着讨论。
“是啊,他的元配夫人因难产过世后,他独自把他那两个女儿拉拔成人,疼她们是疼进了心坎里,一定会舍不得的。”
“再说,莫老爹一向不喜欢向家,怎么可能同意让星映姑娘待在那儿呢?”众人愈说,心下就愈不踏实,总觉得平静的北国,就要因为这场花祭仪式挑错人选,而掀起万丈波涛了。
微风送暖,流水潺潺,不待绕过百折千回的曲廊幽径,清晰可辨的人语声却已一一入耳。
莫家美仑美奂的后苑里,莫老爹正苦着一张老脸,和他的宝贝女儿思量对策。
“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女儿是他生养的,向家说一句话,就想轻易把人带走?这劳什子的花祭!
“爹,论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您就甭再替女儿挂心了。”平板的嗓音听来波纹未动,莫星映倒是看得很开。
人生短短数十年光阴,怎么生、怎么死,她从来没有怀抱过太美好的想法,“冷然”两字,是她不变的处世原则。
“唉,叫我怎么不挂心?你们姐妹俩就像我心头肉,你这一走,爹怕是永远都见不着你了啊!”
花祭举行的地点不在向家,而是在皇城北郊的山上。
那里是蜿蜒北国每一个角落的“月河”发源地,往年被选为花祭主角的女子,都将接受司祭安排,在最上游的“月之瀑”将自己奉献给神灵。
虽然这些女子不会留下任何一滴血、感觉痛苦地死去,但今人惊讶的是,她们就这么在漫天飞舞的花瓣当中,渐渐消失了身影,终不复见……
莫老爹生是北国人、死是北国魂,他又岂会不清楚花祭的种种过程?他是注定得失去莫星映这个女儿了。
“女儿不孝,请爹原谅。”路不是她选的,却是她必须踏上的旅途,对此,莫星映没有太大的怨言,惟一令她牵念的对象,也惟有亲爹了。
“罢了!这两天趁向家的人还没过来把你带走之前,你就多陪陪爹吧!”能争取多一刻的时间和女儿相处,已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星映明白。”
“我去换件衣裳,待会儿我们父女三人痛快喝一场!”语毕,莫老爹好生不舍地看着莫星映,好半晌后才拖着一副心事重重的背影离开。
莫星映背着双手目送他走远,继而转过头,对着朱红拱桥下不意露出的一截花袖说:“你躲在下面,不累吗?”
她状似无谓地询问,定定的回眸不意流露微温。
经莫星映一说,一抹如水蛇般滑溜的身子才攀了上来。然而,那女子与莫星映生得一模一样的美脸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妩媚笑意。
“好妹妹,原来你早发现我了啊?”一面说,她一面轻移莲步走向莫星映。
想当然尔,这人就是莫星映的孪生姐姐——莫水映。
“你没事偷听我和爹说话做什么?”莫星映率性地跃上桥墩落坐,潇洒的气质有着一份非男非女的独特。
反观莫水映——一头乌丝梳成个繁复的芙蓉髻,巴掌大的脸蛋上,胭脂水粉的色泽样样不少;脚底踩的是绫袜彩绣鞋,身上穿的是轻如雾谷、薄如蝉翼的纱罗——其仔细装扮过的冶艳风情,绝不输给“如月楼”里名闻遐迩的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