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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灵 第23页

作者:言妍

“我……他说雨洋有来信。”晴铃的眼神淡下去。“但从来没有提过我,像完全忘记我这个人了……他又说,迷过雨洋的女孩子很多,雨洋总是无情对待。敏贞姊,我真的只是那些女孩之一,看起来很笨很傻吗?”

瞬间,敏贞有股忿怒,范老师怎能如此伤害年轻女子的心呢?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是好意要断念不得不用重话,便叹口气说:

“那个乐观自信的阿铃哪里去了?记得妳小时候最爱笑,也最有主见,想做什么就勇往直前,学业工作没有人阻止得了妳,怎么今天为一个男人就失神失志?这根本不是妳,范雨洋一点都不值得妳这样轻贬自己。好希望那个每天都笑嘻嘻的晴铃快回来呀!”

“我也不是失神失志,只是……好恨这不明的状况,至少再面对面一次,把一切说清楚,想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不是特殊的?还仅仅是一般女孩而已?”晴铃看着自己的手。“因为……我对他的感觉很特别,不曾有过的,没有一个男人让我那么想去亲近、想去了解他的心……妳说,他把诗集留给我,是不是有什么意义?”

“阿铃--”敏贞怕她那执迷不悟的样子。

“敏贞姊,妳和姊夫那么相爱,这就是爱情,对不对?”晴铃问。

敏贞好一会才说:“爱错人也是很痛苦的,妳真的没办法去爱汪启棠吗?”

“没办法,启棠和我大哥实在太像了,我一眼就看穿他,很难有异样的感觉。”晴铃无奈说:“以前走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也还好,但自从认识雨洋后,才明白这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又一阵沉默,敏贞说:

“站在亲人的立场,我很想叫妳放弃范雨洋,因为妳即使爱他,他也不一定是能带给妳幸福的人。我自己感情方面也没有处理得很好,只能告诉妳,姻缘,不是妳的,强求不来;是妳的,躲不掉,要好好把握和珍惜。”

晴铃思考这段话,又多了几分迷惑,正想开口,敲门声响起。

旭萱抢先去开门,一个七、八岁有齐眉刘海的小女孩走进来,接着是卫生所同事林雅惠,她已调职,全家回赤溪,今天是来告别的。

“看妳眉开眼笑的,东西大概都打包好了吧?”敏贞问。

“终于都送上货车了,就剩下我们四大件行李,明天一早出发。”雅惠开自己一家四口的玩笑,又弯腰逗旭萱:“以后妳要找我家荣美玩,就得自己学搭火车到赤溪喽!”

“荣美也可以搭火车到台北找我呀!”旭萱回。

“小表灵精!”雅惠笑着模模她的头,看两个小女生玩在一块了,又说:“真要离开了,还挺舍不得,毕竟台北也住六年了,荣轩还是在永恩生的呢!”

“没错,雅惠姐爱热闹,只怕到时捱不住乡下生活的寂寞哩!”晴铃换一张笑脸,已不见方才的愁苦。“听说乡下的探访不太容易,还要爬山涉水,卫生所一人当好几人用,很辛苦哦。”

“都吵过啦!这时代大家都往台北跑,没有人像我们笨得回乡下的。”雅惠说:“但我家老郑就放不开赤溪大宅,以前他大哥守,大哥过世后轮到他守,现在就每天跟荣轩念,说总有一天一定要把大宅要回来!”

赤溪大宅是一栋融合着泉州中国式和荷兰欧洲式的古雅建筑,原为郑家几代祖先的基业,日本人来后看中其华丽,强行征租,郑家子孙被驱散到附近的山镇另居。

本以为台湾光复后可以索回,没想到自称同胞的外省辟员继续霸占,雅惠的公公悲忿而亡,成为郑家的一段伤痛。

“荣轩才六岁,哪听得懂这些?”敏贞说。

“怕他忘本呀,所以才要回赤溪,不然郑家人都散了,以后看到大宅还不知道是哪一姓的,那才惨哪!”雅惠说:“唉!以前日本人还会付租金、发谢状给我们,外省人是经过大门还放狗乱咬呢!”

“外省人也有好人呀!”晴铃说。

“妳忘了我们赤溪的一句话吗?”雅惠看她一眼说:“女儿嫁给外省人,不如嫁给猪和狗!”

才经情绪的低潮,又来这么强烈的措辞,怕晴铃受不了,敏贞忙转移话题到两个小女孩的教育上。

晴铃再装不出笑脸了。类似的不满言论,在家族长辈中隐隐有闻,此刻经雅惠不避讳的直言,听起来还真骇然惊心呢!

的确,他们陈家内聚力强,几代嫁娶都只限于本省人;黄家亦是,就哲彦舅舅二十年前带回了香港太太,至今仍是唯一的例外。

若这真是身不由己的爱情,她将是陈黄两家第一个爱上外省人的女孩,无前例可循的,她该怎么做呢?

就好象在亲友中放了一枚炸弹,引爆的结果将不堪设想。

她有勇气首当其冲,去做那或许会粉身碎骨的炮灰吗?

一只癞皮狗凑近磨白的皮鞋嗅了又嗅,闪烁星火落下,狗足去踩却呜呜跳开,原来是燃烫的烟。呜……一个老烟枪是没有搞头的,牠悻悻走开。

“抽什么抽?你要熏死我,还是熏死自己?”咸柏过来打掉雨洋手中的烟。

他们正站在内巷赵家前。

天气转暖,地底穿过的大水沟又开始虫菌蚊蝇孳长,渗入腐败的臭味。

咸柏有点难受,却又不得不来,因为赵良耕气喘病发死于外保就医途中,他们刚取回火化的骨灰,大家凑点钱请来道士念经。

屋内屋外零零散散站着同袍故交,哀悼这英年早逝的朋友。

“真冤枉呀!”有人不断叹息说。

道士经忏声停止,眼睛哭得红肿的秀平手抱女儿,在门口说:

“范先生请来一下,他们要问有关塔位的事情。”

是雨洋。得到赵良耕的死讯后,从监狱办手续到送骨灰回台北,都由他一手负责;这不是第一次做了,军中兄弟生生死死,在异乡无亲人的日子,今天我送你,明天他送我,都是孤魂野鬼。

早死的,还有人哭;最后死的,连送的人都没有了。

咸柏望着雨洋瘦得伶仃的背影,又气又心疼。当小赵的骨灰捧到,也是分开六个月来他初次看到雨洋,吓了一大跳,去年养出的肉全部消失,气色惨淡不比刚出狱时好,活像又去坐牢似的。

“你下坑了,是不是?”咸柏板着脸孔问。

“偶尔。”他说。

“怎么会?荣光不是让你管理矿场的机器吗?”咸柏说。

马荣光是他们十兄弟中的老五,离开军队后,就避居北部山区挖矿。由于他豪爽海派的个性,慢慢跟了一群外省兄弟,成了包工的工头,一处处迁徙,几乎挖遍了所有的矿区。后来透过老大何禹的政商关系,和某矿主拉上线,当上有主管权和股份权的监督,才固定在一个矿场。

有了事业,马荣光没闲着立刻娶了镇上杂货店老板的女儿成家,如今是一个孩子的爹,加入何禹、陆正霄宝岛安居乐业的那一群。

“坑内也有机器,得下去维修。”雨洋说。

“我看你那样子,不是偶然下去,是常常下去!”咸柏说:“等我能旅行了,第一个就上山去找老五算帐!”

“找五哥没有用,下不下坑我自己决定。”雨洋说。

坑里以黑暗和世界相隔,不必看蔚蓝天空,就不会想不该想的人。

“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就这么爱待在地底?”咸柏无奈说:“那当初就别念大学,跟老五上山去,也不会惹出左派这档祸事。你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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