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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灵 第6页

作者:言妍

她不自觉地回头望望,又找什么呢?难道还期待某个人来英雄救美吗?素昧平生,狭路偶遇,谁又真的理妳了……

好在没有等很久,附近居民经过,一看是卫生所护士,立刻热心帮忙抬车。

饼了泥泞地,晴铃加快脚踏车速度,在进入内巷主道时,耳畔突然传来断续的知……知……知,她叫:“蝉声!听到了没有?”

“这边没有一棵树,不会有蝉,阿姨听错了吧?”旭萱说。

晴铃竖尖耳朵,但再也捕捉不到。奇怪,今天是有点神经过敏喔!

出了内巷,手表指四点三十六分。去赵家前后才两个小时吗?感觉已经过好久好久,可是也没有多做几件事呀!晴铃拍拍脸颊,是夏日午后的恍神吧,有点像做了一场梦方醒,又说不清楚梦里的内容。啊,好长的一天呀!

他继续抽烟,地上一排烟尸,彷佛遥远,这情况如此熟悉,在那血染的江边村落,在仓皇奔逃的丛林,跨过的、匐匍的、绊倒的、厉喊的,都没有明天。

现在依然没有明天,拼命从来处来,去处呢?终究还是灰飞烟灭这条路了!

某处传来蝉鸣声,他头仍不抬,这只有秽水浊泥的地方,听了更似幻。

要埋上多久才能唱一夏?三年、五年、十七年,出来了,却是更多的险恶。

他想起那些郁魅溽热的夜晚,大束探照灯往树干猛射,受不住强光的蝉纷纷掉落,再烤成焦黄进入狂笑者的肚月复内,连叫的机会都没有。

他终于了解蝉的感觉了,残忍死亡的明亮,不如地底安全的黑暗,放弃壳蜕,放弃振翅,放弃重见天日。诗人说:

不要给我光

我讨厌看见自己的影子

第二章

冲!冲!冲!

晴铃穿过摩托车和汽车中间,顺利在红灯之前左转,如果家人知道她脚踏车是这么个骑法,一定会抓她回家,不许再出来工作。

这也是近两年才练成的马路穿梭技术。需要时,人是有无限潜能的。

以前在新竹家,想骑脚踏车上学,不是阻力太多,就是毅力不够,一直没学成功;结果到卫生所上任才两天,就骑得有模有样了。

又闪过一辆汽车!自从政府逐步收回三轮车后,这些吃油吐烟的机器愈来愈多,在上下班时分,增加不少行路的危险。

咦,这排新公寓已经盖好了?真快!她离开还不到一个月,先是参加台中的“山地保健宣导”研习会,又返新竹一趟,再回台北就觉得这个城市的改变。

晴铃看看表,今晚的饭局肯定要迟到了!

整个下午她都在“明心育幼院”帮那些院童剪头发、杀头虱,每个孩子包得像阿拉伯人似的。因为她赶时间,护士长还先放行了。

走过中段一排违章建筑,在信义路和新生南路口又是红灯要暂停,一阵狗吠声引得她往左看,旁边停了一辆改装过的厢型车,车身写着“永恩医院”四个红字。她出外探访时偶尔会遇到的,一向都是司机老余开的车。

她向前正要招呼时,却像撞鬼一样张大眼睛,这……这不是那天在赵家碰到的范先生吗?他怎么会在姨丈的车子里?

又一次意外!即使是目前最红的帅小生,那个演“蓝与黑”的关山站到她面前来,她也不会那么吃惊吧?

“你……老余……”口齿也不清了。

他看见她,没有一般人认识或不认识的正常反应,只淡淡说:

“小姐,骑车要小心,马路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绿灯亮了,她甚至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呢!

厢型车自然速度较快,一箭步就冲出去,晴铃紧紧尾随,但一上塯公圳的桥,就被一堆人车隔着,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嗯哼,不怕,反正人在“永恩”跑不掉!扬起嘴角,没想到再遇见他会令她心情如此兴奋,彷佛……不小心纵放的逃犯,终于又逮捕归案了。

币着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她一路按铃,“叮叮叮”地回到了宿舍。

永恩医院后面的宿舍是成排的日式房子,以几棵浓密的大树为中心,弯弯曲曲地连在一起,据说以前是株式会社单身员工来台居住的处所,隐密和开放兼俱。

又因为邱纪仁院长忙于医学院教学,不愿再扩大永恩的规模,仅维持社区型态,所以多出来的房间也租给外面的医护人员。

晴铃能留在台北工作,也是以同意住永恩宿舍为交换条件。

本来爸妈要她住对面一街之隔的惜梅姨家,她则喜欢像读医学院的哥哥一样独立租屋,双方坚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才各让一步。

宿舍以矮墙和巷道分隔,墙内再种一排七里香,花开时香味远远就闻到。

晴铃把车往棚子一丢,往属于女生的栾树区跑。以前有的妈妈从南部来,抱怨用台语念乐树像“恋爱树”,怕女儿去乱爱一通。晴铃妈妈倒不计较,只要求最里面最安全的一间就好。

每次晴铃抢分争秒时,就气她的房间要七拐八折。

房间的确在廊深不知处,后窗一开竟是全宿舍最僻静之所,掩在白千层、芭蕉、朱槿、杜鹃花后面的瓦屋,谣传曾有人上吊自杀,天一黑就鬼影幢幢的,一直没有人敢住,平常也很少人走动。

晴铃当然不开那扇窗,厚帘子终年密合,只差没钉木封死而已。

但今天急归急,她并没有先开自己的玄关门,反而跑到隔壁,对着一个烫衣服的女孩问:“小莲,你们永恩来了新司机吗?”

“对呀!妳都不知道吗?”小莲说:“很怪的一个人,不太说话,也不和人交往,大家都偷偷在谈论他。”

“他来多久了?”晴铃又问。

“好象有一个月了吧?”小莲说。

喔,那次赵家碰面没多久他就到永恩了。那是自己应征,还是有人介绍?

“妳们在讲那个小范吗?”门外有个护士经过,插嘴说:“晴铃我告诉妳,他就住在那间可怕的鬼屋耶,真够勇敢,光这点就把那些眼高于顶的医师们都比下去了,下回妳见到他本人就知道了!”

小莲正要加入意见,一个小不点儿钻出来,是喘气的旭萱说:

“晴铃阿姨,妳好了吗?姨婆叫妳快一点,说比客人晚到就不好了。还有……姑婆说,再不见人影要报警了!”

泵婆就是晴铃的母亲黄昭云,也是敏贞的亲姑姑,而惜梅是敏贞的堂阿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怀疑旭萱那小脑袋搞得清楚。

“阿姨,我先去榕树区,小舅舅在那里,妳等一下来找我们哦!”晴铃冲回房间,旭萱又在走廊叫。

“好啦!”她关了门,月兑下护士服,穿上妈妈为她新作的两件式短袖及膝洋装,浅蓝色滚着暗青细花边,镶着珍珠色的钮扣,正好配上珍珠色的高跟鞋。

因为衣服极合身,裙子扭了半天才就定位。晴铃很不喜欢这淑女的束缚,但今天不穿,妈妈一定会念上三年,说多辛苦才从日本买来布料,又多费心请师传按日本流行杂志的样式裁制等等。

呀,还有头发,从新竹回来就没有上过美容院,原本烫得型很美的及肩短发已扁成一团,她弯下腰由发根往前梳,再用手抓抓,尚可。

脸呢,上粉、画眉、点唇,三十秒结束。

她盖上粉盒时,目光触及那四季皆关闭的后窗,他,小范,还真有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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